「您是說他可以隨時解雇大叔了?」月柔問。
「只要聯合其他股東力量,是的。」回答的是紹光︰「所以現在我們更要小心,不能再犯錯,也不可以再給女乃女乃任何刺激了。」
坐在意秋的床前,月柔有說不出的難過。
雖然她與女乃女乃並不親,但在她無依無靠的少女時代,女乃女乃亦曾伸出援手。況且這幾年女乃女乃對她十分關切和藹,不免教人產生不忍之心。
意秋睜開眼,第一句話便說︰「他們走了嗎?」
月柔點點頭,扶她斜躺。
「唉!現在只有你不讓我心煩。」意秋輕喟︰「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呢?!是沈家子孫不肖,還是我們造孽太多。」
「女乃女乃,您好好靜養,別想那麼多了。」月柔說。
「怎麼能不想呢?」意秋看著孫女︰「紹揚和你提過鄭家種種恩怨了,對不對?」
「提過一些。」月柔說。
「那件事完全不怪他,都是我和老爺做主的。我們原本也是為沈家好,哪里料到會鬧出兩條人命呢!」意秋悲傷地說︰「人的一生常被愚頑和錯誤觀念所害,就像對你母親,她是非常好的女人,偏偏不為我們所容。月柔,你怨我嗎?你覺得女乃女乃是惡人嗎?」
「女乃女乃……」她不知該說什麼。
「如今晚景淒涼,算是報應。」意秋抓住她的手說︰「但我不埋怨,反正我再活也沒幾年了!只是要報應到孩子孩子的身上,我實在死不甘心呀!」
「女乃女乃,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又何必操心呢?」她說。
「我知道鄭家要什麼!」意秋說︰「他們就是要我拖著這條老命去求他們。我就去!只要能留住紹光和紹揚的一點基業,留住沈家一點命脈,我下跪磕頭都可以!」
眼前的意秋只是一個年近七十又生著病的老太太,若真去鄭家,經一番折騰受辱,只怕會丟掉半條命,月柔絕不能讓女乃女乃這麼做,她說︰「女乃女乃,您別去,我去,我去替您求。」
「傻孩子,沒有用的。」意秋搖搖頭說︰「他們要的是我呀!」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有沒有用呢?」月柔不自學地重復榮軒說過的話。
可是怎麼求呢?求他,不就把自尊放在他腳下,任他踐踏嗎?他只會嘲笑他的愚蠢,諷刺她的天真,侮辱沈家的潦倒。求他,只會讓他勝利的果實更甜美而已。
當年在鄭家祠堂前所受的狂打唾罵,那種骯髒赤果的感覺又在她身上麻麻鑽動,不!
求他太可怕了。
※※※
紹揚或許會有辦法,月柔一從醫院回來,就不斷打電話去美國,過了十個小時,才聯絡到紹揚。
月柔尚未說出女乃女乃和大叔的事,紹揚在那一頭用充滿疲憊的聲音說︰「辛蒂正在嬰兒加護病房,前天晚上,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停止呼吸,差點嚇死我們。醫生檢查的結果說,辛蒂有先天性的心髒缺陷,若不動手術補救,活不過一周歲。天呀!我們怎麼會踫上這種事!
看她才那麼小,身上就插滿管子,真教人心痛呀!」
月柔早忘了自己想說什麼,焦慮地問︰「什麼時候可以動手術呢?莎拉還好嗎?要不要我過去幫忙?」
「醫生說要等辛蒂再重一些,大概再地兩個星期。現在她靠人工呼吸器。」紹揚說︰「莎拉還算堅強,她的母親和妹妹都從肯塔基飛過來了,人手還夠。我現在真正擔心的是那筆龐大的醫藥費,一天要上千美金。全賴公司的保險金支付,如果盛南再來個什麼舉動,我只怕會應付不來呀!」
「盛南有表示什麼了嗎?」她問。
「是有一些不太好的風聲。」紹揚很沉重地說︰「我知道鄭家不會放過我,我毫無怨言。
但現在辛蒂這種事,公司毀了,不是要逼我們走上絕路嗎?想想看,我的罪孽要報應到一個才出生沒幾天的孩子身上,這公平嗎?」
對于小生命,月柔有太多的感觸,她說︰「爸還留一些錢給我,你就拿去用吧!」
「這是你的錢,我做叔叔的,怎麼能運用呢?」紹揚口氣堅持︰「而且救得了一時,救不了永遠,現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去鄭家,要報復我,至少也要等到辛蒂痊愈之後再出手,不是嗎?」
「我去求。」月柔月兌口而出。
「你?」紹揚驚訝地問。
「我去試試看。」她說︰「反正你現在沒有心情,也無法分開身,不如我先去探探鄭家的口氣吧!」
求他或不求,她還有選擇的余地嗎?她覺得背後有一股強大的推動力,不只是榮軒一步步為她鋪排,連老天也站在他那邊,才會發生辛蒂的事。
榮軒不會罔顧一個小嬰兒的生命呢?
在好勇氣尚未消失之前,她打電話給榮軒的辦公室。
「喂,我是沈月柔,雙月花坊的負責人,我有事想和鄭先生談,不知道什麼時候方便?」
她說。
「讓我看看。」他的秘書翻翻行事歷回答︰「鄭先生明天一早要去香港,三天後才回來。
最快是星期五下午三點,可以嗎?」
「好。謝謝你,她說。」
三天,她還有三天可以一口氣,或許會有奇跡出現的。
不到一個小時,榮軒的秘書打電話過來。
「沈小姐,鄭先生問你今晚有沒有空,他六點在花坊接你。」秘書小姐說。
「我……」月柔本想拒絕,遲疑一下又說︰「好。」
老天。他竟那麼迫不及待地要羞辱她嗎?現在連撤退的機會都沒有了。怕什麼呢?她已歷經生死,榮軒再傷不到她了。
※※※
黃昏時,月柔穿著一件很平常的粉色衣裙,坐在店里等。她沒告訴明雪這場約會,因為太緊張了,受不了任何盤問。
致文送小雪回家時,月柔正在修剪玫瑰花枝,他也來幫忙。一不留情,玫瑰花刺陷入她的食指里,致文湊過頭來,想替她夾出,榮軒小雪回家時,月柔正在修剪玫瑰花枝,他也來幫忙。一不留情,玫瑰花刺陷入她的食指里,致文湊過頭來,想替她夾出,榮軒就在這當口走進來。
他的英挺出眾及楚楚衣冠,立刻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還千萬小小的轟動。明雪忙帶著太陽花般的笑容迎了上去。
「先生,您要買花嗎?」明雪的笑意極甜。
榮軒只嚴肅地瞪著月柔,不發一言。月柔忘了未拔下的刺,從高腳椅上跳下來。
「這是方明雪,我的合伙人。」月柔忙做介紹︰「這是盛南的鄭副總裁。」
明雪那笑馬上變成很可笑的O字型,月柔不讓她有任何說話的機會,便推著榮軒往外走,他竟也乖乖移動腳步。
「月柔,你的刺還沒有拔出來呢!」致文叫著。
「月柔,你沒說晚上有這麼重要的約會呀!」明雪終于能發出聲音了。
「我一下就回來!「月柔只能匆匆交代著。
坐在榮軒的灰色賓士車,她發現自己緊張得全身發熱,裙子上還沾些碎玫瑰花瓣,比起他的西裝筆挺,是有些隨便,但這本來就不算一個真正的約會。她突然感到手指的隱隱作痛。
「那個男人是誰?」他直問,並不發動引擎。
哪個男人?「月柔不解。
「和你頭靠頭,握著你的手的男人。」他的口氣並不太好。
「他只是樓上的一個鄰居,想幫我挑出玫瑰刺而已。」她說。
「我看看。」他說著便拉過月柔的手,食指上有根黑刺,小小的紅腫。
月柔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只眼睜睜地看著他十分溫柔小心地反刺擠出來,他的觸模及神情令她想起二十歲的榮軒。
當他要用嘴吸吮她的傷口時,她的心差點跳出,忙用力把手抽回,按在裙子上,「我們以前不都是這樣嗎?」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