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銳痛,齒咬破唇,殷紅的血凝在嘴角,月柔听到一個悲涼的聲音由自己沾滿血腥味的口中發出︰「我只是你的一個復仇工具嗎?」
他瞪著那點血紅,臉愈來愈僵硬,像要爆出裂痕。
此時,一個女人由祠堂內跨出,雙眼紅腫而悲傷。她看到大熱天的,對峙的三個人,情況十分怪異,便問︰「什麼事那麼吵?這女孩子是誰?」
「你還不快走!」榮軒不回答母親,只推著月柔。
「不!我只要答案,親口說出的答案!」月柔抗拒著。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婦人好奇又不耐︰「告訴我呀!榮軒?曉真?」
月柔突然轉向那婦人,不顧一切地說︰「我叫沈月柔,是沈嘉伯的孫女。」
沒幾秒,婦人的臉馬上如狂風暴雨,她瘋子似地隨手拿起牆角的竹枝掃帚,往月柔身上沒頭沒腦地打下來︰「沈家的人?你還敢來?今天是我丈夫女兒的祭日,你還敢來?你存心要他們死不瞑目,不得超生嗎?」
月柔臉上手臂上辣辣地痛,驚嚇尚未度過,榮軒又用身體推她,兩人全由石階上滾下去。
「快走!」他聲嘶力竭地喊︰「快走!」
月柔由他身後看見婦人的竹枝又要落下,這回是在榮軒的背上。他又推她一把,她勉強站起來,卻被眼前看熱鬧的人群嚇到。這些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他們全對月柔指指點點,伴著榮軒母親拔尖恐怖的聲音︰「千世萬代不得好死的沈家呀!喪盡天良的沈家呀!天理不容的沈家呀!我要你償命……」
月柔不知道她如何月兌離那暴亂的場面。只記得自己一直跑一直跑,跌倒了再爬起來,淚掉下來就用手去擦。她終于知道什麼是「千夫所指」滋味了!大家都對她譏笑怒罵,包括榮軒在內!
她像被人剝光衣服,遭到輕蔑無情的審視,一重重羞辱如同尖刀般刺穿她,她恨不得化成一陣煙,由空氣中消失。最好能有一輛車撞得她肚破腸流,面目全非,以痛制痛地將一切化為零吧!
她回到小樓,深鎖門戶,把自己縮在臥室的牆角,抱緊自己,不斷顫抖。由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滴水未進,淚已流干。滲出的血跡在臉上向上……有榮軒推的、他母親打的、樹枝刮的、石頭磨的……她都不在乎,因為什麼都沒有比心被撕裂痛!
不知多久,榮軒的聲音在門外傳來,叫她開門。
不!她更縮進角落,不能讓他找到,她蒙住自己的嘴,擋住一聲嗚咽,她要縮成一粒塵,藏到亙古的寂靜中,讓他看不到自己。因為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都會讓已血淋淋的她碎成一片片。
他試了許久才離去。
終于月柔嘗試著到廚房去,長期未動,腿全部麻痹,幾乎失去功能,她只能在地上爬著,像只受傷的小動物,好不容易弄到一杯水,才喝一口,就吐個不停,嘔了一地膽汁,半昏迷中她想︰「我不能死在這里,我要找個很安靜很安靜的地方……」
清醒後,她一刻也不留地奔逃到日本。
棒著大海,遠離那個島,尖銳的痛苦仍無法散去,它們陰魂不散地刺戮她,啃蝕她,到殘尸剩骨仍不放過,這世界待她如此冷酷,冷酷到每一次呼吸都鑽心刺骨的疼。
她想死。
她在自殺林徘徊哭泣,鐵絲網圍欄阻隔她,所以她選擇了投湖水自盡。
湖水淹沒她,最後浮現在腦海的是榮軒已扭曲的臉孔,帶我魂引我魄,一命還一命,世世糾葛……
然而她睜開眼楮所見的,不是幽冥黃泉,而是白色的醫院和在病床旁不斷祈求日照大神的外婆。
一個釣魚客救了她,她沒有死成,卻殺了已存在她月復中三個月沒有人知道的小生命。
雖生猶死,在酒會上她並沒有騙榮軒,那個十七歲的月柔早就死了,死在那一年的夏天。
※※※
棒兩天一個有霧的早晨,空氣涼涼的,月柔和王老師在山上又挖又種,初開的美麗花朵在風中傳送濃郁的香味,只有這滿園春色的不斷的體力勞動,才能令月柔忘卻俗世種種的煩惱。
「唉!這些藥草花種不成了。」老師月兌下手套說︰「白花了幾個月心血和那十幾萬資金,好在當時我沒有訂更多。」
十幾萬對她們這起步的花圃,仍是不舍。
「就算是投資實驗吧!」月柔安慰她說︰「我們還有其他種花,不是很成功嗎?」
「花的是老本,就難免心疼。但實在又舍不得這些花花草草。」王老師走回廊前喝口茶︰
「不過我听明雪說,我們現在是盛南集團的一部分,以後資金調動或擴大,都比較方便。」
這說到月柔的痛處,但她實在不願意嚇到王老師︰「盛南對他們的每一項事業都會有評估,我想雙月遲早會知道的。我沒有明雪那麼樂觀,反而覺得我們應該讓稱腳步,盡量在經濟上尋求獨立。」
「這就是我欣賞你的地方,實際又有主見。」王老師點點頭︰「我不太會理財,明雪又太急躁,我們都要靠你了。」
但願我是能夠靠的,月柔深深一嘆。她甚至連鄭家何時出牌,出什麼牌,都無法預料呢?
十點多,王老師下山訂購肥料,就剩月柔和在遠處挖溝的兩個工人,運動久了,她身上一片暖意,白瓷般的肌膚泛起紅暈,細微的卷發散落一臉。
在暖房內一抬頭,灰灰的玻璃加上輕煙似未動腦筋的薄霧,月柔隱約看見小徑上有人走來。她深感不祥地站在原地,停下手邊的工作,望著那愈來愈清晰的人影,恐懼也逐漸加深。她的一顆心陡然降落—是西裝筆挺的榮軒!
他來做什麼?她沒有心理準備要單獨見他,瞧自己一身零亂灰撲,氣勢就矮了一截,如果王老師在就好了!
她站在一排有刺的玫瑰花後面,看他一步步靠近,然後停在花圃的另一邊。他的眼光始終停在她身上,她又仿佛回到十七歲,羽翼未干的蝴蝶即遭風雨的摧殘,一種赤果的痛苦。
「我的秘書打電話到花坊,她們說在山上。」他的口氣很冷靜,完全沒透露眼中復雜的訊息。
「你找我有事嗎?」她打算用生疏客氣的態度。
「你知道的。那天在酒會上,我說過,我們的話還沒說完。」他的視線仍然沒有離開她。
「我也說過,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她回答。
「是嗎?」他觸模柔軟的玫瑰花瓣︰「我卻覺得有很多事必須談。比如雙月,比如沈家,比如我們。」
「如果你要談雙月,請你找我的合伙人明雪。」月柔故意忽略後面那兩項︰「雙月大部分是她的心血,我才回來沒多久,並不清楚生意上的事。」
「我卻看得出你很喜歡這份工作。」他拔下那片花瓣,在手指間磨擦著︰「雙月的評估報告上看來是經營得有聲有色。但是,我們若自己投資開發這些土地,利潤不只十倍。花坊或花輔這種小成本的生意,不是我們盛南發展的方向。」
「你的意思是,你要收回這些土地?」她握著拳說︰「依照契約,你有這個權利。」
「契約是人訂的,隨時都可以訂改!」他將花瓣揉碎。
「這就是你目的,是不是?」月柔咬著牙說︰「關掉花坊,關掉端儀端偉的公司,關掉我小叔叔的電腦公司,然後全部的沈氏股份企業,讓我們沈家不剩一磚一瓦,這就是你偉大的復仇計劃嗎?」
「謝謝你幫我描述得如此詳盡。」榮軒冷笑一聲︰「我們終于談到第二個話題—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