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不會娶你呀?」
盈芳哪知道天下不是件件事都有「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快樂的生活」的結局。
現在她下了班,一天工作圓滿,為受虐兒童的心理治療與成立診所也有了眉目。剛和盈芳通電話,又為幾盆花澆水,擦拭著紫晶水仙,在愉快的心情下等待晚歸的信威,說不上什麼幸不幸福,她一直是知足的人。
只不過下面這件事引起了軒然大波。
門開了,信威走進來,立刻抱著她吻著說︰
「我的小熬人正在做什麼呀?!」
「擦紫晶水仙呀!你沒看到嗎?」她笑著說。
「我差不多要相信這玩意有法術。」信威假裝認真的地說︰「你天天擦,擦出了魔法,我就著魔愈深,對不對?」
「才怪!」敏敏不理他,要站起身。
「不然我怎麼愈來愈喜歡家居生活!這星期天,我要去高雄看一批貨,我們順便去玩玩。」
「星期天不行。」敏敏吞了一下口水,鼓起勇氣說︰「我要和盈芳去台中看劉家志。」
他的溫柔笑語完全不見,敏敏像坐在一塊冰上,她忙站起來,臉上亦是強硬表情。
「如果我不允許你去呢?」他一字一字極慢地說。
「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去。」她也一字一字回答。
「劉家志已是不相干的人!」他暴怒地說︰「現在你住我的、吃我的,是我的人,你不可以去!」
「我現在賺錢養自己。」敏敏已習慣他的口出惡言,也能平順回擊,「況且我不是任何人的人,我是自己的主人。家志剛由綠鳥調回,我答應去看他。基于道義,我非去不可,何況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什麼朋友?」信威走近她一步,眼中帶著脅迫,「一切都是過去式了,明白嗎?我不要你和他骯髒的過去污染了我們現在的生活。」
「骯髒的過去?」敏敏真的生氣了,「有什麼髒?家志比你君子多了,他尊重我,沒踫過我一下,沒有言語侮辱,總是保護我。他對我比你對我好多了。他不但會保留我現在的生活,而且還有以後的生活,一輩子不變!」
敏敏一向溫溫順順,但一旦面對原則,就頑固起來,她知道她會惹火信威,而且在探他對她的容忍度,在拿他們的感情當賭注。即使她勝算如此少,她也無法為了信威,背棄為了她而坐牢的家志,舜潔的家教不是教她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好。」信威不再爭辯,只用十分冰冷的語氣說︰「你去看他,就永遠留在那個地獄中,不必再回到這里了!」
敏敏有些被嚇住了。她強迫自己不能軟弱,也明白一旦她低了頭,就永世輸了,而且會輸得很慘,這一世就逃不出對信威無望的愛戀中。她挺起胸膛,拿起皮包,一聲不吭地離開信威的家,心寒到沒痛、沒知覺。
棒著玻璃窗,剃光了頭的家志顯得更削瘦,眼楮更大,仿佛又回到那挨打的國中時代,敏敏看了,眉頭始終展不開。
「真高興,你們都來看我。」家志臉上有大大的笑,他的眼光沒離開敏敏。「敏敏,你好嗎?你看來精神不太好。」
「我很好。有一份工作,盈芳書也念得好。」敏敏努力微笑,「倒是你,在里面滋味一定不好受。」
「也還好,反正看書,學點手工木匠,日子很好打發。」家志說︰「這一年多來我也想了很多,打算出去後,好好做人做事,也勸我義父解散北門幫。台灣的社會變了,一味地躲在社會黑暗處懲凶斗狠又有什麼搞頭,事業總要在亮處闖才有意思。」
他們又談了雲朋的選舉,會面很快結束。一出來,敏敏又回到原來的委靡狀況。
「姐,你別這樣,連家志大哥都看出來你不太好。」盈芳勸著說︰「我本來以為今天來,你會開心些,結果還是一樣。」
「放心,我過一陣子就好。」敏敏淡淡地說。
「我還是不懂你和俞大哥吵什麼。平日看他對你那麼好,有什麼事那麼嚴重,幾天不理人。」盈芳哼了一聲,「他年紀比你大那麼多,也不會讓一讓。」
「盈芳,別再說了。」敏敏說。
接下去一個多星期,信威都沒有消息,甚至也沒打電話叫她去收拾東西,若他全扔了,她也無所謂。
當時憑一股不妥協的傲氣離開信威的家,覺得十分悲壯,但隨著時日,悲壯及決心都被鏤蝕了,起而代之的是錐心刺骨的悲哀。
他們之間真就如此短暫?才一個月,他就厭倦了?像趕只小狽般,毫不留戀?倘若這是事實,她亦無奈,但她真的好想念信威,想他的擁抱,他的笑容,一切一切。從不知相思如此苦,叫她茶不思飯不想,夜不成眠,常暗自哭泣,她還得盡量隱忍,每天強顏歡笑,不讓人看出端倪。
最苦的是,日日上班還得面對俞慶大樓,由她的窗口就可看見那閃耀的玻璃,他在第廿一層,敏敏有時就瞪得發呆。下班等公車時,又是一番折磨,期盼看見他,又怕他來,但全是她一人痴心妄想,信威早早把她丟在腦後了!
一個黃昏,她終于看見信威那輛賓士轎車停在俞慶大樓前,沒多久,信威陪著一個短發明媚的女人,談笑風生地走出大樓,依然是自信滿滿的魅力。在上車前他故意往敏敏這兒一望,隔條車潮川流不息的大馬路,她感覺他的示威,他在說他換女人和換衣服一樣快,她自動放棄是她的損失和愚笨。
敏敏幾乎是本能地轉過頭,同時邁步往另一個方向走,淚模糊了雙眼,她不知自己要去哪兒,只知一直往前行。等她覺得冷時,才發現已下了許久的毛毛細雨,她的頭發及衣服已沾上密密的雨珠,悶悶地潮進她的心里,讓已枯干的眼又泛出淚水。
當夜回到家,敏敏就病了,貧血、感冒及郁悶,讓她不支倒地。躺在床上,想著過去種種,只覺人生無趣,自出娘胎就父亡母病,是舜潔由泥淖中救她出來的;如今舜潔死了,她又陷入一團混亂中,先害死世雄,連累家志,又差點毀掉雲朋,而他們不但不怨,還處處為她護她,她一個平平凡凡的人豈能消受得了?難怪上天會派信威來,令她心碎,折她福壽。身體倒下,淚水盡了,不是該認命的時候了嗎?
病倒的第三天早上,敏敏下床想振作自己。盈芳剛上學沒多久,電鈴響起,她以為是盈芳忘了帶什麼東西。打開門,卻看到信威,她太吃驚,不防地推開門。
「你又沒有來上班。」他直直陳述,「你生病了。」
他臉上沒有笑容,只有疲倦的紋路,她發現他頭發沒往日整齊,胡子也沒刮好,不似以往給人精神奕奕的印象。敏敏知道自己更糟,穿著一件皺皺的棉睡衣,一臉病容,一定像個破布女圭女圭,狼狽不堪。
兩人在門口對望許久,敏敏正想開口請他離去,他突然抱住她,如此緊,緊到他硬硬的西裝外套磨痛了她柔女敕的面頰,她覺得自己快不能呼吸,又不舍這溫暖。
「你不該下床。」他說著抱她走回她的房間,將她輕輕放在床上。
「你又為什麼來?」她終于能發出聲,聲有哽咽。
他不答話,只拿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愣愣地盯著她,半天才說︰
「我不來行嗎?看你得了相思病都快死了!」
「我是感冒,不是什麼相思病!」她連忙反駁,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情開玩笑。
「看你,眼眶都黑了。」他伸手輕觸她的頰,「沒有我,你還會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