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極高的評價了。」他不情願地說,拒絕承認心里有點奇異感受。
她辯解︰「是你先發問的。」
「不錯。」他以精明的眼光凝視著她。「我好奇,而你也很坦白。」
「在你面前,我反而沒辦法虛情矯飾。」
「這也是我衷心所願。」他沉默了一會兒,暗自打算找機會和範啼明見面,看看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才正在盤算,冷忠來報︰「大爺,範啼明範公子求見。」
張師涯怔了一怔,轉頭對默嬋道︰「你回房去,讓我和他談談。必要時,我讓丫頭去請你出來。」
默嬋曉得無法反抗,收拾好繡件,起身進屋。
她心里想著︰「他為什麼突然造訪?」她感到心跳加速,一陣郁悶悄悄掠過心頭。「他會同姐夫說什麼?其實,又有什麼值得專程跑一趟來說的呢?」
她靜穆地坐在房里,卻是無心再刺繡。
她軟弱而不確定地喃喃自語︰「何必苦思呢?江默嬋,你對他的心思一無所知,你們之間沒有聯系,不過是禮貌性的拜訪罷了!」
既是如此,她因何仍感不安?
可是受了元寶言語的影響,生恐張師涯瞧輕範啼明的不富有?不,不會的。張師涯的勢利是用在商場上,那是競爭必然的手段;私底下,他慷慨大方,思想遠比江庭月等女人所以為的更加開通,她們會斥責她不該被一個男人抱回家療傷,而張師涯不會。奇怪,她居然比張師涯的大小老婆更加了解張師涯。
她想得太遠了,這不是她應該了解的事。
但,人與人之間有時毫無道理可言,親密如夫妻者也未必了解對方的心性,反倒不如一個「外人」看得透徹。
「這很奇怪嗎?」
她仰著頭,一陣輕柔的、神秘的感覺涌上心頭,在這種柔和、溫順的感覺之中,她確信她對張師涯的感情無誤,他是她的至親、她的姐夫、她的兄長、她的父親。她從來用不著去了解張師涯,她就是知道他。
而範啼明給她的感覺又不一樣了,究竟差別在哪兒?默嬋說不明白,她只清楚一件事,她對他情愫已生,卻又不了解他。
丫頭來請她出廳。
她以貓般輕快、安閑的步伐走過長廊,來到大廳前停了一下,無疑的,屋里只有兩名男子在交談,瞧見她均閉上嘴,以目光迎她入內。
見禮後,張師涯開門見山的向她說︰
「事關你的一生,我必須親自問問你,雖然不合禮法,可也顧不了太多。默兒,範公子登門求親,你意下如何?」
她默默的站著,感到全身虛軟,精神恍惚而情緒混亂。
張師涯一下子快步走到她身前,扶她坐下,眉間眼底,是片自責和疼惜。
範啼明不由擰起了眉,居然忿恨得不得了。探知寒花的死必須由張師涯負責,範啼明為寒花不平,私心里只想代寒花出一口氣,並無恨意,有的只是自己來不及幫助她而自責著。而現在,他卻喪失理智的恨起張師涯了。
張師涯說道︰「看你這樣吃驚,或許我決定得太快了。」
默嬋喝了半盅熱茶,已能唇不顫、聲不抖地問︰「你作何決定?」
張師涯坐回主位,沉吟道︰「我告訴範公子,讓他了解你其實頗有主見,所以,只要你點頭答應,我沒有不應允的道理。」他的眼力向來很好,看人看得準,他相信若有哪個男人會對默嬋付出「愛心」,除了他,範啼明是不二人選。
他看得出範啼明是個男子漢,一個威武不屈、貧賤不移的人。
默嬋震驚過後,感到幸福的迷醉,但是她以為慎重些才好,冷靜的思考幾天也不晚,畢竟他還未請媒人正式登門提親,一下子滿口答應不夠欠缺含蓄,不大適宜女孩子,最好她躲回房間吧,由姐夫去處理。
當她仰起臉蛋兒,正對著範啼明那張陰郁的臉,怎麼,他很憤怒,甚至憎惡,為什麼?敏感的默嬋馬上察覺出他那復雜的激憤用針對張師涯而發,不免心中一沉。範啼明似乎也察覺她在看他,又笑回溫文儒雅的模樣。
默嬋的眼光從他臉上移開,穿過門廊,深幽幽的落在一株柏樹上,有一對鳥兒形影不離,正在夫唱婦隨吧,她听不見,可感覺得到。
良久,她仿佛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暗啞而低柔︰「我答應這門親事。」
兩個男人同時松了一口氣,討論訂親事宜。照慣例,默嬋不能在一旁听,她靜默地坐著,並不走開,甚至無法以言詞來表明自己此刻內心的想法。
她有些暈眩,對未來充滿疑慮,範啼明那潛藏著的憎恨使她害怕,然而,她已做了抉擇。
為什麼?她好想問一問範啼明。
可是她知道他不會明白告訴她,她就是知道。
這時,她和範啼明的雙目接觸到了。他含笑的眸子深不可測。她立下決心,盡她之所能,不教這兩個男人相互傷害。
至于她自己呢?她沒辦法想太多了。
第六章
「你瘋了!」何道堯欺身向他,氣呼呼地說。
「我沒瘋。」範啼明冷冷地說。
「沒瘋?那麼是見鬼了!」何道堯咬著牙說道︰「我可不知道你計劃當中有一項是和你的仇人的姨妹結親。」
「現在知道也不算晚。」
「還說哩!那麼突然……」何道堯咬著牙,長嘆一聲︰「你完全不按牌理出牌,鐵定有問題。臨出門時,你告訴我你要去探探張師涯的口風,看他是否還記得寒花姊?如果記得,要瞧瞧他可有懺悔之意?你可沒說要去提親!」
「我靈機一動,臨時起意,這樣的說法你滿意嗎?」
「不滿意。你從來不是沖動型的人,是什麼促使你臨時起意?」
範啼明靜靜地坐著,他的唇上掛著一絲笑意——自嘲而不是快樂的笑。
「你的笑容有問題,」何道堯咕噥道︰「沒有半點即將作新郎的幸福模樣。你說,是不是張師涯強逼你娶那個……江默嬋?」
「真可笑的說法。他憑什麼強逼我娶親?」
「比方說他要你娶江默嬋,然後才肯告訴你寒花悲劇的真相。」
「你以為張師涯急于擺月兌江默嬋?」
「不是嗎?」何道堯含糊地說︰「畢竟她……听不見。」
「你錯了,完完全全的錯了。」範啼明沉默了一會,憂郁地說︰「從頭到尾,我沒提一句寒花的事。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張師涯非常愛江默嬋,愛得很含蓄,卻非常非常的深摯。」
「有這種事?」何道堯目瞪口呆,半晌,很自然地氣憤道︰「他真是天字第一號愛情大騙子!先是愛上余寒花,後來拋棄她娶了江庭月,娶進門不久又開始又開始納妾,討了一個又一個的小老婆,現在,居然愛上自己一手養大的姨妹!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一點節操啊?」
「不知道。」
「有什麼不知道的?答案再明顯不過了。」
「這正是令我困惑的地方。我憎惡張師涯,卻絲毫不覺得他是一個卑鄙的人。」
「就因為他忍痛割愛,答應把姨妹嫁給你?」
「並非如此。他是一個謎!阿堯,張師涯本身就是一個謎!」
「我以為我們已經夠了解他。」
「我們所知道的都是從別人口中描述的張師涯,以他在商場上精明果決的手腕來看,評語以負面居多。因為人就是人,總是嫉妒比自己幸運獲得財富的人。」範啼明茫然地蹙起眉。「然則,私底下的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很重要嗎?」何道堯睜大雙眼。「我們來到江南,目的是向林蒼澤和張師涯兩個人討回公道。結果呢,看看你將事情弄得多復雜,一旦你娶了江默嬋,不是一輩子要和張師涯糾纏不清,豈不可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