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蕊,告訴娘,你到功霖的印象怎麼樣?」拉住女兒的手,她試探地問︰「不用害羞,咱們母女關起門來說體己話,盡避告訴娘你的真心意,娘才好為你作主。」
「娘,你不是早知道了嗎?」
藍月鳳嘆了口氣。是啊,她是多此一問。
何初蕊發覺母親的臉色不對,完全不是她想像中的樣子,已敏感地聯想到與她有關。她是心急口快的人,根本藏不住話,月兌口就問︰「難道表哥不中意我?」
「初蕊,你別激動,听我說。」
藍月鳳雙眉緊鎖,她了解初蕊的烈性子完全不似她縴柔婉約的外表,一旦她起了疑心,即使不顧身分的跑去質問曹修,她也要弄個明白,只好告之真相︰「功霖昨夜去向你爹提親了,但對象不是你,是弄雪。」
短短兩三句,何初蕊的臉色變了,不勝駭異的對她怒規著,失聲道︰「不可能!那個灶下婢之女……萬萬不可能!表哥他是喜歡我的,不會看上出身低賤的弄雪……」可是娘親憐惜的神色使她說不下去。那麼,是真的了?不,不,不!幸福破滅的悲情一下子弄得她六神無主,痴呆片刻,突然又涌起一陣希望,急急道︰「爹怎麼說呢?他一定強悍地拒絕了表哥的胡涂主意,對不對?我才是你們兩人的女兒,爹會偏向我的,是不是?」
「你爹他……口頭答應了。」
女兒一瞬間絕望的眼神,慘白的臉龐已滿布淚痕,藍月鳳痛心至極,摟她在懷,保護她因激動而不住顫抖的身子,向她保證︰「別哭!有娘在。事情還沒走到絕望的地步,我們不可認輸。初蕊,傻孩子,你別管功霖他是一時胡涂也好,鬼迷心竅也罷,那統統不算數的。自古以來,兒女婚事皆由父母安排,只要姨媽和姨爹不點頭,功霖就沒法子,他要做孝子,就必須順從父母。而你知我知眾人皆知,姨媽最中意的兒媳婦是你。」
「我恨!我恨──」初蕊的身子劇烈地顫抖幾下,忽然嘶聲大叫︰「表哥明明是喜歡我的,弄雪憑什麼把他的心搶過去。我恨她!我恨那個灶下婢生的賤貨!她跟她的娘一樣專門勾引別人的夫婿,看著她們母女所帶給我們母女的羞辱和悲痛,我怎能不恨?娘,你又如何不恨?恨自己當年不該慈悲心腸的收養那個賤種,這才養虎為患。你應該把她丟給那個灶下婢去養,讓她也在廚房里苟延殘喘,面色土灰,瞧瞧曹功霖會不會看上一名灶下婢。」
她身為名門千金的驕傲和尊嚴遭到無情的踐踏,恨意熱烘烘地在她的心窩沸滾再沸滾,發出一連串哀泣、詛咒的悲嚎之聲。
「我不想活了,讓我去跳荷塘自盡吧,洗去今朝滿面之羞。」她話聲淒厲。
「娘,你怎會天真的寄望由姨媽來阻止表哥娶弄雪,難道姨媽會寧可失去唯一的兒子來保全你們的約定嗎?即使姨媽做到了,我還有臉嫁過去嗎?他不要出身高貴的千金小姐,寧娶灶下婢之女,這話一傳回姨媽、姨爹其中,他們會如何看輕我?我絲毫尊嚴也沒有了!我還活著干什麼?等人看笑話嗎?不如讓我去死──」
「初蕊!你不要娘了嗎?」藍月鳳死也不肯松手,失聲痛哭起來。「娘就只生你一個命根子,你真狠心舍下娘去死?」
「娘──」初蕊回首抱住母親,兩人抱頭哭成一團。「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一時間,母女兩人大放悲聲,慘烈到似乎已面臨生離死別。
「初蕊,好孩子,別哭,別哭!有娘在。」
她掏出手絹拭淚,又細心的為初蕊擦臉,她的寶貝從小被當成月神供著,有誰敢欺負到她頭上?今日卻哭得兩眼腫成核桃狀,黛眉損翠,粉臉失艷,這究竟是誰的錯?藍月鳳難過得像是心窩有一堆蚯蚓往里鑽,不禁回想起十八年前那段難堪的歲月,正室與婢女同時懷孕,他人心中是同情抑是嘲弄,她全知曉,可是除了忍耐又能如何?她被柏姬害慘,尊嚴掃地,斷了子嗣,後來又不得不跟另一個女人分享丈夫,此仇此恨豈是輕易能消?這是一生一世的痛啊!如今,竟輪到她的女兒要受柏姬之女的迫害?
「只要我活著的一天,那個灶下婢的女兒休想她的地位高過初蕊。」藍月鳳憎惡地想︰「灶下婢之女也是灶下婢,我天恩浩蕩讓你享了十七年的小姐命,你不感恩圖報,竟要反咬主人一口。你休想!我絕不會讓你的詭計得逞,你休想飛上高枝作鳳凰,因為何家再也容不下你!」她心中早認定是弄雪找機會私晤曹修,不知用什麼方法勾引了他。
初蕊的顧慮也對,一旦曹修回京稟明父母欲聘弄雪,即使最後沒得逞,也已深深傷害了初蕊與她,試想,未來的公婆還會看重初蕊嗎?她在大姊面前就更加沒面子了。更何況,曹修若是堅決非弄雪不娶,只怕大姊也非妥協不可。
事到如今,唯一能扭轉乾坤的辦法就是讓曹修對弄雪死心,徹徹底底的死了這條心。
「我不會再菩薩心腸的姑息你,弄雪,更不會再重蹈我當年的覆轍。」藍月鳳的心中升起可怕而悲壯的決定。「一念之差,造成今日的錯誤。當年柏姬傷害我,我懲罰了她,卻放過你,結果最後受害的竟是我的女兒。不,這有違天意,對初蕊太不公平了!」
「娘!娘?」
藍月鳳懷著一臉嚴苛而堅定的表情看著初蕊。
「如果有人應該死的話,也不是你,而是被詛咒生下來的何弄雪──」
第二章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畫船听雨眠。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午後一場雷陣雨,淅淅瀝瀝的雨聲敲出躍動的調子。
閑臥艙中,朱旅星不禁長吟韋莊的詞︰「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雙雪……啊,似月,似月……」臉上滿是憶起甜蜜往事的沉醉,帶點兒色迷迷的,一看就知道他腦子里正在想女人,而且是非常妖嬈迷人、足以勾起男人色心的女人。
「似月啊似月,沒有我,你過得可好?」不想還好,愈想愈感覺寂寞難忍,巴不得立刻有個美女在懷,嗅著她身上的香氣,偷吃她嘴上的胭脂,兩手自然不客氣的上下其手……
「哇啊──我受不了啦!這種苦行僧的日子是我過的嗎?堂堂康成王的世子,身邊竟沒個女人伺候!即使對坐談心也好,有美女隨侍在側,我才感覺活著有樂趣。十郎,你想想辦法嘛,真的不可以帶女人上船嗎?十郎!十郎?」奇怪,怎麼他大嗓門埋怨了老半天,對方皆沒反應?
坐起身一看,杜放鶴早睡熟了。
「這個十郎,怎麼性子全變了?」
朱旅星盯著他的盤龍睡姿,細心端詳,更加覺得不可思議。
論輩分,杜放鶴是他的母舅,然則,兩人相差不過四歲,自幼同在康成王府讀書、習藝,好到同睡一張床,互叫小名也是理所當然。只是不知為什麼,杜放鶴在十九歲那年被康成王連夜送出京城,從此不知所蹤,連他也問不出蛛絲馬跡,直至五年後的今日重逢,杜放鶴卻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故人。
杜放鶴的改變是驚人的。他的臉上已完全磨去當初年少輕狂、傲慢霸道、暴躁易怒的狂野之氣,他變得出五年前平和多了,穩重多了,顯出幾分深不可測的神態。
這五年他住在什麼地方?過著什麼樣的生活?發生了什麼事使他改變成今日這副模樣?朱旅星的心中存在許多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