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這位公子是何人?」她的聲音輕柔得像陣風,吹拂得遠山含笑的春風。
崔香琬自然順水推舟。「曹大人,你沒見過弄雪吧,她是你姨父的長女。」頭微轉。「弄雪,快見過你的表兄,曹修曹大人。」
弄雪斂袖而起,羞怯地瞧了他一眼。這一眼幾乎勾去了曹修的心魂,她的眼楮里彷佛有著一層雨霧,水汪汪地楚楚堪憐,雨蒙蒙地奪人魂魄,使人甘願溺死在那兩湖秋水中,激起一種令人心靈顫動的漣漪。
「姨娘,我先回房了。」
弄雪自知不該多待,很快就走了。
她萬萬沒想到,曹修已經自作多情的愛上了她。
一種迷戀的神采爬上了他臉孔,依依不舍地目送她娉婷的背影,內心因為追尋到震撼自己心靈深處的那一份情愛而狂喜不已,他已忘了何初蕊長什麼模樣,滿腦子都是弄雪、弄雪!天啊,何弄雪才是他夢寐以求的如花美眷。
「姨娘,弄雪表妹可曾許了人家?」
「不曾。」
「那太好了。」勝券在握的興奮感涌上心頭,他簡直已痴痴癲癲。「昨夜里我怎麼沒見到她呢?若及早得見,也可早一日請爹娘派媒人來說親。啊,我幾乎等不及了,必須立即回京向爹娘稟明此事。」
「且慢,曹大人。」崔香琬連忙喚住他。「你可明白弄雲的出身來歷?拿什麼話去求你父母允婚?」
「這倒是,我急胡涂了。」曹修也機警,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有些困惑,有些迷惘。「姨媽親生的唯有初蕊表妹,這麼說,弄雪表妹是庶出,並非元配所生。這正觸著爹娘的忌諱啊!」百善孝為先,一時間他心頭矛盾不已。幼受庭訓,大丈夫立志報效朝廷,不可受兒女私情所羈絆,娶妻娶德,門戶必須相當,為人子女只有遵從父母的安排。然而,年輕稚女敕的一顆心卻教他背道而馳,渴望濃烈如美酒醉人的情愛,管他將來情絲愛縷糾葛難解,管他父母師長的殷切期盼,在這一刻,他的這一顆心完全奉獻給何弄雪了。
「玉肌瘦弱,更重重,龍綃襯著,倚東風,一笑嫣然,轉盼萬花羞落。」輕吟辛棄疾的幾句詞,他沒想到弄雪是不笑的,只因一見鍾情,心生愛慕,總感覺她在對他微笑,教其他的凡花俗卉羞愧得不敢與她爭妍斗艷。
「曹大人,曹大人!」
「啊,姨娘,什麼事?」
「你……喜歡弄雪?可以嗎?」
「她清美高潔的氣質使人愛慕,我不在乎她是庶出,畢竟人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至于爹娘那方面,只有努力說服他們;我娶的是蘇州首富的大千金。」曹修不禁心中感嘆。「她那容貌,那身氣質,理應是名門淑媛才是啊!」
步出水閣,他決定先去探何進紳的口氣,取得他的允諾,再回京力爭就有憑藉了。
他把各種可能會發生的情況以及應對之詞的想過了,就是忘了去想,弄雪喜勸他嗎?願意嫁給他嗎?
這時代的男子,胸襟再寬廣,也難得會想到該問一問女方的意見。
畢竟他是前途不可限量的探花郎,哪個傻女孩會說不願嫁給他?他連想也不必去想。
※※※
藍月鳳的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她百般計較,好不容易拉攏成的一門姻緣,結果竟是便宜了那個灶下婢之女?
她絕不甘心退讓!
「十七年前王鐵嘴已算出仞蕊是誥命大人的貴相,他從不錯算他人的命運,怎麼老爺您竟是要違逆天意?不可以的。」她搖了搖頭,話氣堅決。「打女兒還小,老爺便當她是官家小姐來培育,她知書達禮,琴藝精妙,那樣用心的學習當一位官家夫人,不正是自覺將飛上高枝嗎?而這一切,老爺原先也百般稱揚,大姊更是十分中意初蕊,而前夜的團圓宴會上,他們小倆口初見面使開始眉目傳情,我可都瞧在眼里。怎麼今天突然反悔?這算什麼?把咱們何府的顏面置于何地?又教初蕊情何以堪?」
「弄雪是長女,照理說有人來提親,對象應該是她沒錯,功霖也是這般說。」何進紳只求女兒攀上高官之門,誰去嫁他都無所謂。
「是功霖親口對你說,他想娶的是弄雪?」她不相信。
「沒錯。」
「你已口頭上答應他了?」藍月鳳簡直要抓狂了。
「這樣的女婿求都求不來,當然要答應。反正都是自己的女兒,有何差別?」他把手擱在肥肚皮上撫模,嘿嘿得意地笑。「夫人,甭操心啦!憑我在江蘇一帶的影響力,還怕官家子弟不上門求親?再找一個給初蕊不就得了。」
若不是三從四德的教條已牢牢鎖住她的手腳,藍月鳳真會潑婦罵街的和丈夫干上一架!除非另有一位狀元郎來提親,否則她絕不甘心白白便宜何弄雪去享現成的福。
在何進紳眼里,兒女婚姻是結合兩家利益的一項籌碼,他既中意曹修做他的女婿,那麼,不管曹修看上哪位女兒都無所謂,反而很高興長幼有序的一一嫁出,省得他必須在曹家來下聘之前盡快挑個女婿給弄雪,匆忙之中,挑個不好的豈不虧大了。
算命仙之言,他也信上幾分,但既然算命的鐵口直斷說初蕊是誥命大人的貴相,天意不可違,那麼,錯過眼前的曹修,必有另一位官家來提親,這太妙了,兩名女兒均許配給高官子弟,他大有面子了。
所以,他不理會老婆的牢騷,決定就這麼辦!
藍月鳳的臉色愈發難看,瞪著丈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拿出一家之主的權威,表明清楚他的立場,不容她反抗了。她的丈夫就是這樣一位現實功利的男人,若非如此,豈能把祖業發揚光大,躍居蘇州首富;他只求達到目的,完全不顧她多年的心願。在他的生命里,私人感情永遠是次要的,即使是他的結發妻子,一旦他下了命令,便無可選擇,只有接受這一條路!
想當年,她能任意處置柏姬,主因就出在何進紳的態度上,他對柏姬沒有真心,沒想過納她為妾,他根本不看重女人。
藍月鳳更加羨慕她的大姊了,曹沾之因曾接受她娘家的資助,所以對妻子十分敬重,很多事均會詢問她的意見,以致藍貴鳳在曹家一向權重。而何進紳原是富商之子,兩家聯姻,門當戶對,他當然不肯看老婆的臉色,只管下命令就是。
也是她活該吧!不應反傳統的讓未婚男女在婚前見面,按禮數由媒人來說親、下聘,于洞房花燭夜的那一刻,新郎揭起新娘的頭蓋巾,一切均成定局,如同千百年來所有成雙成對的夫妻一般。就因她太自信,以為已成定局了,不料節外生枝。
可是她不服輸,尚未納聘之前,一定有機會挽回的。
回到內院,正思好好地謀個對策,初蕊卻已一臉愛嬌地跟進來,嗲聲問︰「娘,爹突然找你去,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藍月鳳明白女兒心里想的──是表哥已承諾兩家的婚約吧?──這時細看初蕊臉上的神情,她的眼楮迷迷蒙蒙,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芒,烘托出一臉陷于高度狂熱中的興奮表情。藍月鳳不由得凜然心驚,這個女兒再也不是前日那個天真任性的小女孩,她長大了,初嘗到愛人的滋味,輕易地交出她的心,等待奉獻給意中人,抑止不住的情感已宣泄而出,如何能再婚配他人?她是非曹修不嫁了,另行遣嫁肯定會闖出禍事來!
「娘!」初蕊急著,渴盼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