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麼回事?向來不是挺愛熱鬧的?」
「我……沒有招呼男賓客的經驗。」她心虛的說,總算想出一個理由。燕門堡的規矩不大,但男女之防甚嚴。
「當然不用你去招呼他,不過是彼此見個禮,讓他見一見大嫂罷了。」燕無極心中疑雲大起,各地分社的香主曾來拜見堡主夫人,從不見她別扭過,因何一提到要見龍湖便不自在?
「貞兒,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你想知道什麼?需不需要我將出生至出嫁之日為止,每天的生活點滴全向你報備?我可沒那麼好記性。至于嫁入你燕家家門之後的事,相信你同我一般清楚。」
伶牙利齒,愈見心虛。他也不再多問,反正遲早他會弄清楚。
次日一早,燕無極在春秋樓批示醒獅堂成員的調動文件,近來要安排一次明察暗訪分布在北方六省的牧場、商號、礦場,該派誰去哪個地方,必須視才識性,而且時常調動,以防有弊。這回韋一箭呈報上來的名單很妥當,他批準了,這些人命是朱雀堂派人模清底細的清白分子,不怕是敵商的臥底探子。
承志廳內有精美的月梁,花紋形似「商」字,顯示對從商的愛好。土、農、工、商,中國人講究清高,鄙視名利的追逐,所以將商排于末,但人的本性卻是趨向名利,要不,怎會有「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的仕人目標,到頭來追求的不都一樣?商人便誠實多了,表明了要錢,有錢好辦事。
燕無極也沒想到自己有從商的天分,這跟他少年時代的志向大相徑庭,但命運促使他走到這一步,他亦甘心領受。
袁泱、袁詠初,是改變他命運的兩個人。
真諷刺!十一、二年前,這兩個人要他為他們去死,他都不會皺一下眉頭,時到今日,他卻反過來想要他們的命。
生平第一次對人掏心掏肺,少年最純淨熾熱的愛,卻被人糟蹋!被人利用!甚至差一點喪命!在被逼落懸崖的前一刻,袁泱露出惡鬼般的殘酷笑容︰「憑你一個混江湖的窮小子,想娶千金小姐,你配嗎?你只配討一個跟你一樣粗鄙無文的江湖女、婢女、妓女!」死,他不怕,只是他不甘心就這樣死了。求生意志讓他在崖底度過六個黑夜,直到龍湖發現了他,救了他一命。在袁泱身邊擔任兩年保鏢,他看盡了商場百態,看多了陰謀詭計,袁泱的行事手段他比誰都清楚,對這個老狐狸心慈手軟,不啻親手自掘墳墓。
燕無極很有興趣知道他下一步將采取什麼行動?
來不及細思,腳步聲已然傳近,這兩個人的行路步伐竟這般一致,他不禁泛出笑意。
「堡主。」史奔、沉墨同聲見禮,動作一致。
「坐。對方有什麼動靜?」
「袁老頭病了,已經一個月沒有下床,都是由袁詠初代父傳達指令,大家這才知道他病得很重。」史奔回報,而沉墨一向沉默。
「可親眼瞧見他病了?」
「我們一連七夜躲在他房外,沉墨盯著煎藥的人和送藥的人,確定那碗藥是送進袁老頭的口中;藥渣子我撿了拿去藥鋪查驗,是肺癆沒錯。」史奔補充道︰「大大說,這種病因可以潛藏多年,到體虛時才發作起來,會傳染人的。」
「老狐狸會生這種病?大出我意料之外。」燕無極抱胸沉吟。「肺癆,很麻煩的病,好好調養的話,倒可活上很長的一段時間,沒那麼容易斷氣。只要他還有一口氣花,‘誠記’的威信仍存,只是不免人心忐忑,因為後繼無人。」
「堡主,如今都是袁詠初代父處理……」
「那是袁泱還活著,他們仍奉袁泱之命行事,袁詠初只足傳聲工具,至少表面上如此。做生意是男人的事,誰肯和女人談生意?」燕無極的聲音清晰而冷例︰「機不可失,立刻知會三堂堂主,十二位總管開會。」
史奔立刻出去傳達命令。
燕無極打算好好利用人心,和「誠記」商號有來往的商家,此刻必然人心惶惑,因為袁泱只得一獨生女,多年來,身邊的親信沒一個能掌實權,到時候「誠記」能由一女人接掌嗎?跟它有往來的老板必然群起嘩然,倒戈相向。自古女人做事也只能做些裁縫、繡花、種菜、做餅……均因環境所逼,不得不幫著補貼家計,絕沒有日子尚過得去的好人家會讓女子拋頭露面,學男人掙錢的事。
袁詠初是個頗富機心的女子,不肯安分守寡,而今又嘗到權力的滋味,她會如何化解困境?袁詠初啊,她很懂得為自身打算,從不屈待自己!
多年的磨練,燕無極已能克制心中的恨意,不再有殺人的沖動,商人有商人的一套法則。「彼此立場一致,我就以商人的方式回報你們父女加諸于我身上的苦痛!很快的,你們曾發現,跟‘誠記’做生意的商家將會一個一個的少了……」
三堂主、十二總管很快抵達,關上承志廳大門,史奔和沉墨在門外守著。
這個會一直開到月上柳梢頭。
燕無極率先走出春秋樓,心神一爽,微溫馨香取代了深沉心機,滿腦子都是他天真爛漫小嬌妻的倩影,她真有意思,一撒謊就緊張,也許,今晚他能不費力氣的挖出一點秘密?
他步履輕快的往黑木樓走去,充滿期待。
第六章
因為押運的行李太多,不能快馬趕路,難免耽誤行程,龍湖老大不耐煩,一開始還因想撮合師妹和郭鐵諾,讓他們多些相處機會,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問道︰
「我說老弟,後面那五大車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你這麼緊張,每回打尖就叫人重新檢視一遍,生怕踫了摔了。」
「也沒什麼。後面那兩車裝的是山西汾酒、薔薇露和蓮花白,是給燕門堡的見面禮;前面三車則是為家姊準備的,特別重要些。」
「得了,身為燕夫人,要什麼沒有?」
「貴在心意。」阿諾不方便告訴他們,有兩車裝的全是被他扣留下來的機關零件什麼的,他左思右想,覺得讓貞陽活得開心比較重要,燕無極會有什麼反應則不管了。
另一車則是些吃的用的,像雲南火腿、菌菇類、大烏參、干果、茶葉、珍珠粉、香油、百花露水、檀香、瑞腦香、滋補的中藥材等等。
秦藥兒的心里也是不樂意的,現成的大美人陪在他身旁,他彷佛視而不見,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他的姊姊,簡直是戀姊成狂!
「你姊姊有我好看嗎?」她挑釁的問。
阿諾始終彬彬有禮,回說︰「和我不相上下,瞧我就知道了。」
秦藥兒早將他瞧得仔細,器宇軒昂,斯文儒雅,就像個有原則、有骨氣的書生!
待人處事十分周到,招待他們師兄妹游山玩水,從無不耐之色,龍湖當然高興,省了好多錢,藥兒也不好意思敲詐一名書生,彼此皆大歡喜。可是在汾陽難免听人傳誦郭公子「少年當家,精敏能干」,這點可不像一般不通世務的年輕書生。
龍湖也好奇︰「令姊與你有幾分相似?」
「外表酷似,性子則……各有長處。」
「能教燕兄喜歡的女子,我等不及想見上一見。」
「你認為他們夫妻很恩愛?」藥兒偏愛和龍湖抬杠。
「自然。」
「你瞧見啦!何以見得?」
「道理很簡單。燕門堡生意繁多,分布各省,燕兄若訂了個不中意的夫人,隨便找個借口都可離堡視察生意去,眼不見為淨,可是他沒有,這還不明顯了?」龍湖饒富興味地望向阿諾。「看來令姊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