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去蓬也懷疑自己變了,他不曾為交往過的女人如此心煩氣躁、沉不住氣,時時刻刻都想放下尊嚴拿起電話,而他痛恨這種改變。
當羽童在他面前失聲痛哭時,他真是被嚇壞了。前一次听女人如此不顧尊嚴的大聲哭泣是什麼時候?好多年了,他高貴的母親听到他堂叔自殺身亡的消息時,像世界被毀滅了一般,她哭得心彷佛碎了。
他的母親也是自殺而亡的,只有他知道,她決意不肯再調養原本不健壯的身體,讓自己一天比一天虛弱下去……
歐去蓬托住腦袋,不敢再往下想,然則那段記憶若近若空若遠,他可以藉忙碌暫時忘懷,卻永遠也擺月兌不掉。
如今羽童也要這樣子嗎?劉嫂說她已近乎不食人間煙火,每餐只吃一點點,多吃一口馬上全吐出來……,她什麼地方也不想去,連音樂也不愛听了,把自己關在房里,倚牆坐在地板上發呆,晚上也不曉得有沒有睡……
為什麼這樣倔強呢?他承認他把話說得太過分太絕了點,但那只是氣話啊,她听不出來嗎?他的本意只想打消她的去意,將她留在身邊歸他保護,這麼一來,外頭的男人再也傷不了她,她可以過得像公主一樣富裕而安全的生活。
歐去蓬拒絕承認他傷害了羽童,他相信一切都可以彌補。
他要石嵩去辦的事應該很順利,羽童知道後必然很開心,所有的不滿都會消失了。
九月,石嵩果然不負所望,歐去蓬要他去向羽童報喜,然後靜等石嵩回來告訴他羽童又恢復盎然生氣了,他們又能夠繼續在一起。
然而石嵩去一趟回來後,臉色卻很難看。
「歐先生,孟小姐看起來很不對勁。」
「你沒有告訴她谷琇晶已順利當上主任了?」
「我說了。」
「她有什麼反應?」
「面無表情,好像听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我不相信!她那麼在乎,甚至不惜……」歐去蓬無法說出羽童威脅要嫁谷經綸,他怎能讓人知道他的情婦企圖拋棄他琵琶別抱。
「孟小姐還說了一句︰『已經不重要了。』」
歐去蓬用力搖一下頭,吃力的要他重復一遍。
「她語氣冷淡的說︰『已經不重要了。』」
歐去蓬閉上眼楮,「我的天!」他又睜開眼楮,已失去先前的自信。「難道我真的傷她很重嗎?」他有氣無力的自語。
她說「已經不重要了」,跟目前所受的屈辱、傷害比較,過去那個創傷顯得遙遠而平淡,無心去計較了。
歐去蓬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離開座位,在房里踱步,深深呼出一口氣。
「她看起來怎麼樣?」
「很不好。」
「你沒有比較翔實、比較具體的形容詞嗎?」
「為何你不去見她呢,董事長?」
因為她恨死我了!歐去蓬在內心喊道。在此之前,他以為她的「我恨你」只是女人一時的歇斯底里,過陣子就沒事了,此刻他相信她真是恨透了他。這感覺有如家庭里突然颳起一陣強風,該如何使它平息呢?
「我去時孟小姐似乎正準備外出,門口停了一輛計程車。」石嵩為緩和他的焦躁,補充道。羽童不敢開車,拒絕了歐去蓬送跑車的心意。
「她要走了!劉嫂沒有阻止她嗎?又不向我報告。」
「她只是去植物園散散心而已。」
「是嗎?」他強笑了一下,也覺自己太小題大做。
支走石嵩,歐去蓬終于領悟到他必須去面對一個嚴重的問題,他不願再避開她了,他再也難耐不敢去見她的寂寞。是的,這個月來他寂寞得快瘋掉了,他不想再欺騙自己。
可是他不能忍受她怨恨他的樣子,他會不顧一切說出令他們都後悔的話,他須得用個法子,使羽童不再計較那次的不愉快。
他走向電話旁,先撥給熟識的珠寶公司,半小時後又撥給鄭溫溫。
***
她的步伐那麼沉重而緩慢,舉止像個機械人般,走向最近的公園椅,眼神遙遠而晦黯,一坐便是三個小時。
「怎麼辦?」羽童模模平坦的月復部,不敢相信里面有個小生命依她而生。
結婚三年盼也盼不來的孩子,卻在最不該來的這時候來了。也是她大意,一直沒懷孕就當自己不孕,沒想要預防。
妊娠六周要拿掉還來得及,但羽童想也不想便否決了。醫生告訴她有些女人本身不容易受孕,或許這是她今生唯一能擁有的孩子,她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住他,孩子使她的人生又有了奮斗的目標。
應該告訴歐去蓬嗎?
羽童反覆考慮,最後搖頭否決了。
歐去蓬排斥婚姻,他說過絕不會正式娶她,她幾乎可以想像他知道她懷孕後的反應,他會指責她意圖利用孩子拐他進禮堂,跟以前某個無恥的女人一樣,說不定到最後孩子反而被犧牲了,羽童決定不告訴他,免得自取其辱。
歐去蓬不在乎她也有人格與自尊,多一次侮辱想必眉頭也不會皺一下,最好孩子是她一個人的,跟歐去蓬沒有關系。
現在她要好好想一想如何離開他,使他放棄尋找。
首先她不能讓人發現她懷孕了,應該還沒有人懷疑吧,連劉嫂也當她是心情郁悶難解才食不下咽、吃了就吐,但恐怕也瞞不了多久,很快她的腰月復會開始變形,她必須在這之前離去。即使沒有孩子,她也無意再待下去了。
大致想妥當,羽童走出公園,招車回歐宅。
坐車使她頭暈,強忍著惡心欲嘔的感覺,直到車子行進社區,她再也忍不住要求下車,狂奔至路旁草叢邊乾嘔不停。她害喜的癥狀愈來愈明顯,還不時盜汗心悸,感覺憂郁苦悶,尤其夜半一個人時。
踽踽獨行回住處,她一路上警惕自己須小心別露出破綻,多待在房里少接近人。隔一段距離就睢見劉嫂站在屋前,一看是她馬上跑過來。
「好小姐,妳總算回來了,我以為妳……」
「以為我不回來了?」
「不是。」劉嫂一笑。「鄭小姐等妳有一個多小時了,……哎喲,小姐,妳臉色好蒼白,怎麼曬一下午太陽還……」
「我沒事。」羽童忙打斷她。「鄭小姐來做什麼?」
劉嫂說不知道,羽童猜她八成來為歐去蓬做說客的。
褐色皮沙發上,除了鄭溫溫,還有一位穿西裝的男人,把一只黑色手提箱緊緊保護在他膝上,他身後還站著一名穿制服的警衛,見她進來全站了起來。
「羽童!」鄭溫溫親切和藹。「听劉嫂說妳出去散心,現在覺得怎麼樣?」
「是歐去蓬叫妳來的?」羽童眼中流露著痛苦的神情。那男人始終不覺有必要向她說抱歉,連這種事都有人替他做。
鄭溫溫柔和地笑著。「妳來看看他預備為妳做什麼,我敢向妳夸口,除了他母親,他不曾對一個女人如此大方。」
羽童沒有反應,冷眼瞧那男人慎重的打開手提箱,幾件印著名店字號的珠寶盒在那男人手中一一啟開,珠光寶氣展現于她面前。
「這一件鸚鵡別針,上面瓖的有紅寶石、赤血珊瑚、綠寶石、青玉和鑽石……」那男人準備一樣一樣向她解說。
「請你別再說了!」羽童的目光轉為冰寒。「請你回去轉告歐先生,我不需要這些東西。」拋下眾人轉身上樓。
鄭溫溫極為震驚,安撫一下珠寶商,上樓找羽童。
她第一次上二樓來,很自然的便走向兩扇洞開的古典大門,感覺上像是走進了某個已逝去的年代,某個小王國君主的藏嬌香閏,屋中每一時均精致繁美得令人沉醉。鄭溫溫輕聲低語︰「去蓬莫非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