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棟很欣賞她選對了衣服。
「今天你一定是全場最受矚目的女性,大家都要羨慕我有這麼美的太太了。我的小花朵,你好比這串珍珠,溫暖而嫵媚。」
他又親吻她一下,然後很快為自己換好衣服。
「我必須先到會場看一看。你十點鐘能準備好嗎?我請人來接你。我昨天才發現你一直沒去修車子,我替你送去了。」
「對不起!」
「不客氣。十點鐘?」
「好的。」
花靈細心的為自己上妝,打扮好後,把補妝用具放進一只搭配的皮包內,再對著大穿衣鏡檢視兩遍,鎖門而出。
她怎麼也不敢去想,來接她的人居然是宋問。
「我說由我來接你,他答應了。」
她要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呢?她的丈夫如果再霸道一點、多疑一點,或許就由不得她煩惱不煩惱了。
宋問突然一臉驚服地盯住她胸口。
「飄泊者!」
「什麼?」
「你這串項煉……阿棟沒告訴你嗎?」
「它有什麼不對嗎?」花靈垂下視線看著她的新首飾,這是那樣美麗啊!
「它是仿造十六世紀皇家珍珠項煉‘飄泊者’而打造的。」宋問陷入回憶。「真正的‘飄泊者’在伊麗莎白泰勒年輕時,李察波頓買下來送給她作為情人節的禮物,可惜不久之後卻落入泰勒的狗口中,咀嚼兩下即毀于一旦。我們還是學生時看過這樣的報導,彼此都對‘飄泊者’心儀不已,夸口有一天要重造‘飄泊者’,配戴在自己心愛女人的胸膛上。」
花靈萬萬沒有想到一串項煉竟有如此復雜的來歷,芳心低回不已。
「他做到了。」宋問機械性的往下說,「他是徹頭徹尾的行動派,總有本領搶先一步實現他的理想。」
「宋問。」她為他的失落而失落。
「其實我早知道自己要落敗了。在我前去觀賞他預定展出的書作時,我的內心為之澎湃激昂,同時也覺悟了自己根本不該爭,也不能爭。我的存在只會使你兩難,我不敢站出來為我們講話,而他卻是你的保護人。在你生病最需要人照料的時候,陪伴你的始終是他,而我連樓梯也不敢跨上一步。」
「宋問啊--你們這兩個傻瓜!」她掩住臉。
「不能哭!花靈,別弄壞你美麗的妝。今天是王棟藝術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你必須讓他風風光光的度過,這是你為人妻的責任。」
花靈仰起臉,吞下淚水。宋問總是對的。今天這個日子對王棟而言,不但重要而且意義非凡,以王家和外公的人脈,采訪的記者必然很多,只能成功不能失敗,身為他的妻子也必須戰戰兢兢的。
「為什麼呀,宋問,你們都在為對方說話,那我該如何自處呢?」花靈吶吶抗辯著,平添憂愁。
「答案就在畫展會場。花靈,等你看過以後,將再也沒有迷惑。」
真能這樣簡單就解答了她的感情嗎?「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她是欲哭不能,為她心中的網,一絲系王棟、一絲系宋問,雙絲結成網,每一個結代表她一次的迷惘。真的必須剪斷一絲,網斷,情才絕?
「花靈,你很年輕,所以容易迷惑。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初戀的故事?」
「嗯,沒有結果的故事。」
「初戀,是人心深處最初綻放的一朵香花,每一瓣清馨,每一瓣紅嫣,都是生命的奇跡,須得好好珍惜,殷殷收藏,因為它不會再開放第二次。」宋問痴痴一笑。「花靈,現在我知道錯了,只要付出誠心,香花會一朵又一朵的盛放,雖然不是最初的那一朵,但一樣的美麗芬芳。」
「一個人可以戀愛那麼多次嗎?」
「我指的不只是愛情。付出全心的真愛一生一次已足夠,但還是有許許多多的美好事物可以追求。我愛過,我渴望攀折我生命中最美的那一朵香花,到最後仍然只能把它收藏在心底。我,只有離開,去尋求別的安慰。」
宋問深深吸了一口氣,接下來卻是殘忍至極的話︰「等畫展結束,我也該準備出國了。」
「你要去哪里?」花靈且忘傷懷,趕緊問。
「歐洲的某一家博物館已接受我的申請,答應我去學習。」
「到底是哪個博物館?」
「何必說呢!何必知道呢!」
「怕我去打擾你嗎?」花靈黑眸中燃起不滿的火焰。
車子已停在藝廊外面。
「進去吧!王棟在等你。」
「你是個懦夫!我真恨你!」
宋問目送她的離去,眉心攏上一堆寂寞的皺紋,顫手點了一根久已不抽的香煙,噴出兩口煙圈,又捻熄它,博物館中是不許抽煙的。
※※※
會場內靜悄悄的,不該這般冷清才對啊!
「花靈,你來了。」
「阿棟,這怎麼回事?」
「下午才開始展出啊!」王棟握住她的手。「現在,讓你先睹為快,因為這不只是我的畫展,也是你的。」
「我的?」
「打開所有的燈。」他一喊,室內瞬間大放光明。
「啊!啊--」她嬌呼。
會場中央,每個人一走進來首先會注意到的地方,掛著一巨幅的女于肖像畫︰輪廓姣好的鵝蛋臉龐,微笑的嘴唇是一種隱藏著女性永遠神秘的微笑,她紅衣低領頸上赫然是一串「飄泊者」!牌子上注明的標題是︰「妻」。
「你畫了我!」
「我最想畫的就是你。第一次公開展示人物畫,自然必須是你,否則就失去意義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
「給你驚喜啊!」
這一次畫展的主題就是︰「妻」!
細看之下,在六十六幅畫里面,都可以見到她的身影。
一幅標題「囚」的畫︰壯麗的七彩雲霓和彎彎的彩虹下,聳立于巍峨山崖上的灰色建築物,龐大得如一只盤踞欲動的怪物,形狀考究得似中世紀城堡,一位少女在城牆上注視著即將沉沒入海的夕陽,她的面容不能看得很清楚,然而那份孤寂濃得令人不能忽視。花露屏息而望,明白那是在岳家時的自己。
一幅「少女」︰紫薇花下,女孩拾起落花灑向天空.花雨繽紛中,女孩燦笑如光,花裙飛舞,青春的活力躍然而出。花靈很快想起,這是結婚前,有一天王棟為她作素描,她還抗議過呢!
一幅「新娘」︰主景是身裹絲綢新娘禮服的新娘全身曼妙的背影,新娘身前有一面鏤花銅框的古典鏡子,照出新娘美麗的面孔,還有眼中神秘而復雜的神情。
一幅「秋水伊人」︰涉足于荷葉飄浮的白衣女郎的背影,水中倒映花容,一尾小白魚隨流而親亂了她的花貌。
一幅「玫瑰花精」︰徜徉于玫瑰花海,身披薄紗的花精,有一股凡人不可觸及的月兌俗性靈,使人無法聯想她也有七情六欲,生不出邪念。
還有︰「害羞的女孩,何事稍坐雲端」︰天真無邪的女郎,穿著古雅的衣服信步熱鬧的台北街頭。開闊的野外草叢,簡約幾筆帶出遠處的村落似有一小小的女子身影。氣質高雅、風姿綽約的女郎正憑窗遐思…最末一幅「飛羽」,頗有中國水墨畫清潤古雅之風格。畫中一女子負手在崖邊凝望下面的飛泉瀑布,女孩側臉的表情和她迎風飄揚的發與寬大的白衣裙,使人產生一種她將生出翅膀翩翩飛旋于山泉松林間的錯覺。筆筆精細,不僅反映出畫家驚人的想像力與寫實功力,它同時表達了令人向往的「自由」。
這些畫,一部分以人物為主,一部分以景色為主,然而總能在畫中的某一處尋覓到一個女人的身影或背影。有的很寫實的畫出五官,大都筆觸朦朧,所謂「畫意不畫形」,令人對畫中女郎更有一番窺探追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