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花靈,你不要再去喜歡那些花。」
「為什麼?它們都很美啊!」
「我不知道,只覺得你不適合那些花。」
「不成理由的理由,我不接受。」
花靈笑著張臂跑開了。
回到家里,天已經暗了。
她洗手準備晚餐,懶懶的,提不起勁。
「別忙了,花靈。」王棟來到她身後,手里提著一袋東西,他把晚餐買回來了。
「不好意思,應該我去買才對。」她只對魷魚羹有胃口。
「不要緊,我回來時順路嘛!」王棟大快朵頤,偶一抬頭。「怎麼你愈吃愈少,想當林黛玉啊?多吃一點,我喜歡看起來健健康康的太太。」
「我很健康啊,又沒生過什麼病。」
「那很好,我可以放心的把秘聞說給你知道。」
「什麼秘聞?」思及宋問,她惴惴不安。
「今天我一出家門,就被賴亞航攔下,堅持要我去見一個人,你媽媽!」
「他是騙子!」
「起初我也這麼想,可是他的態度很認真,不像在撒謊,使我有了新的看法,心想走一趟也好,果真一場誤會也好乘機講明白。」王棟一直在注意花靈臉上的變化,所以講得很慢、很詳盡。「到了他的住處,我見到夏池夫人,也就是李雲雀,只听她自我介紹兩句,我已經相信她真是你失蹤二十年的母親。」
「為何你如此輕易相信?」
「第一她的長相與你太相像;第二她的氣質、態度跟你一樣淡淡的、雅雅的;第三你的媽媽實際上並沒有人能確定她已死亡。花靈,你不面對現實也不行了,你的媽媽真的出現了,她還保留你出生時和父母合影的全家福照片。」
「騙人的!這只是巧合。」
「天底下沒有太多巧合,何況她沒有冒充你母親來認你的必要啊!」
「我不相信,我不要相信!」花露語氣中滿是哀懇之意,似在求他否認這一切。王棟卻更堅持的問她︰「花靈,你不期望與父母團圓嗎?」
「誰?誰盼望了?」她驚斥著。「我嗎?」
她掙月兌了王棟伸過來的臂膀,軟弱地靠著椅背。
「你害怕見她,她也害怕著不敢來見你。」
「你以為我會相信這一切的謊言嗎?」她乞求著。「不要相信他們!不要相信他們!」
「這就夠了嗎?然後你一輩子都在遺憾,都在疑心夏池夫人的真身分,這樣也可以嗎?」王棟托住她秀麗的臉龐。「我是你的丈夫。我不能在日後眼看你默默啃嚙痛楚而當作沒一回事,去見她一面吧,解開你心中的結。」
花露的眼中蘊蓄了滿眶晶瑩的淚珠。
「親愛的!」他溫柔的摟著她的雙肩。
花霾渾身抖簌簌的戰栗,她泣不成聲的說︰「為什麼……?為什……麼到今……天才由……現?太……太遲了!不……不要!…我……不……要的……東西……不要……硬……塞給我,你……也知道……我父母……是先後……離開我,永……遠也……不可能一……一家……團圓……」
「花靈,我可憐的小花朵!」
他強壯有力的手臂緊環著她,她痛哭失聲倒在他懷里。
「我已經有了你不是嗎?還要一個陌生的母親做什麼?」
「因為我希望我們這一生都能在精神上獲得喜樂,不要你為自身父母的緣故而哀怨、挫折、自以為比不上別人。」王棟撫順她的發。「我們夫妻的感情不是火光一閃,美麗卻短暫,我們之間是長遠的情緣摯愛,你的喜怒哀樂都會影響到我,你懂嗎?」
「你又怎能確定我們能夠長遠一生呢?」
「難道你還不能確定?」
「我不像你長年累月的努力工作,懷抱理想與野心,確信自身的抱負與志向。我似一根飄萍,不知自己有根,又如同寄生的女蘿,依附別人而生,順著他人的意願而活,我根本什麼也不敢確定。」
「不!你錯了!花靈!你是獨一無二的,所以我才渴望成為你的丈夫。」王棟堅定而執著地說︰「花靈,你柔順的性情應該是天生的,被人收養也無損于你的自尊自重自愛,依然保有自己的風格,所以你是獨--一--無--二--的。」
「如果你真心這麼想,就不該勉強我去見那個女人。」
「我不會勉強你,只是你要考慮一下……」
「不要!不要!」她大喊起來,無助的跑開,跑出廚房,跑上樓梯,受驚的聲音遠遠傳來︰「死了二十年的人不可能再活過來--她已經死了!死了!死了!」
王棟緊緊交叉著十指,良久,仰天長嘆了一口氣。
當夜色漸深,已到就寢時分,他回房,昏暗的臥室內只有月光照明。
花靈抱著枕頭默默垂淚,想到自小為父母所受的罪,她實在無法原諒他們。
他躺靠過去,抱著她。
「好了,不要再去想了。睡吧!」
他吮干她的淚,擁著她和衣人眠。
※※※
到銀行提取一筆家用金,順便去超市添購日用品和食糧,花靈急著趕回家。為了交一篇報告,王棟答應下午回來陪她去參觀琉璃工廠。
坐在梳妝台前,花靈開始梳理頭發。這座梳妝台是她和王棟去選的,共有三面鏡,左右兩面可以折疊收攏,需要時同時張開三面鏡,很方便梳理後面的頭發。她巧手將頭發盤起梳成麻花髻,清爽宜人。
罷放下梳子,就听到電鈴響,她從電眼中看清來人是賴亞航,不由很氣憤的由話機中先發制人。
「你回去!我不會見你的。」
「連你的母親也不見嗎?她也來了。」
花靈禁不住心顫神搖。母--親--?
「她是下了決心而來,你不開門,我們會一直在這里等你開門。」
來了嗎?躲不掉的這一刻終于來了。
花靈的身心彌漫著一股幾乎爆炸似的狂痛,她的心靈、思想無一不在受苦,真希望此刻即是永恆,整個世界都在這一瞬間停止。
她無奈開了電鎖,慢慢走下樓梯,在最後一階停住,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來了。她沒瞧見賴亞航,心、眼、思緒全被那位中年貴婦的形象所佔據了。
她們彼此雙眼脈脈相接的那一刻,花靈便明白地知曉,她是她的分身,是她血肉中的一塊。
橫亙在她們之間並不是死別,只是生離。
終于,她開口了。
「很高興見到你,孩子。」
「我應該如何稱呼你?」花靈保持冷靜淡漠的態度。「請坐吧!」
「你可以叫我夏池夫人。」
「夏池?」
「那是我第二任丈夫的姓,我們結婚十五年了。」
「你的第一任丈夫死了嗎?如果他沒死,你算不算犯了重婚罪?」
「花靈!」賴亞航神色不悅。「何必去提不愉快的事。」
「我不能提嗎?我不應該問嗎?那你們來找我做什麼?你們理該想到我一定會問個明白的。你總不至于天真的以為我會一見面就抱住你們痛哭流涕,什麼都不問吧?」
「我不是說你不能問,而是不該在這個時候。」
「那該在何時呢?」
「等你們母女相認,比較熟稔以後。」
「憑什麼我要听從你的安排?你又以何等身分來的?」
「夏池夫人是我的義母,于我有恩。」
「她對你很好。很慈愛,像自己兒子一樣?」
「不錯。」賴亞航向夏池夫人笑了一笑。
花靈的縴手緊緊的交疊在一起,掩飾內心的波動,冷冷道︰「我明白了。對你這位沒有血緣關系的別人的兒子,她付出了心血與愛心,獲得了你的敬愛。相反的,她可以不要自己的女兒,即使再婚後生活富裕有能力回台灣,她也不肯回來,甚至連只字片語也沒有,吝惜一絲一毫的愛心給她無父無母的女兒,這樣的一個女人,你們要我承認她是我的母親?你們把我當成路邊可憐的小流浪狗嗎?丟一根骨頭過來就可以讓我回心轉意,感激你們,擁抱這份遲來的母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