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不得好睡,被無盡的煩惱折騰著。
花靈說服自己不應該在乎的,她的心卻緊揪著難受。花靈知道她應該裝作不在乎的,她卻真的非常在乎。
這使她變成一個多疑的女人,多心的少婦。
懷疑他的用心,擔心他的想法,害怕他的訕笑,憂慮他的立場…她自己的立場呢?一時也顧不了了。
睜眼瞪著天花板,直到王棟醒來。他的聲音使花靈清醒過來︰「等我交出‘麥氏’要的那一批畫,我將開始準備開畫展的事,我決定在我三十歲生日那天舉辦生平第一場畫展,要忙上好一陣子了。不過等這些事告個段落,我就有時間帶你出國作二度蜜月,所以請你再忍耐半年吧!」
花靈真想哭,他殘忍地打醒她的幻想。
我是王棟的妻!我的天!
這個世界從何時起變得一團糟,讓她完全失去了方向,她的心亟須一個羅盤指南針。
「花靈,你最想去哪個國家?」王棟支起上半身笑望她。「讓我猜,是荷蘭對不對?美麗的鮮花王國。」
大概吧!
「我去準備早餐。」投入實務工作使她好過些。
她還放了自己錄的音樂。昨天他們準備了錄音機,一路上,錄下了蟲鳥之絮語,風伯的深沉呼吸,還有大海時而亢奮/時而低吟的沁涼聲音,盡情吸取了大自然無窮無盡的力量。
這種錄音帶王棟收集了不少,正式作畫時常藉助這些聲音涌現生命的想像力。有一回他帶她前往養鹿場參觀的車程中,便放了一卷鹿鳴的音樂催眠她,她從來不知道鹿的叫聲有那麼多種差別,一到養鹿場說啥也不肯吃鹿肉了。
王棟告訴她︰「有時在同一個地方找不到符合意念的背景,只有將看過的幾處景物在腦海中過濾,想像自己真實想要的景色,然後重新組合畫下來。」這時候,就很需要一點聲音給他刺激吧!
采回來的金色忘憂草就擺在餐桌上,望著它,花靈猛然覺悟自己好傻!為何而煩惱一夜呢?她壓根兒沒有煩惱的資格啊!
宋問或許一笑置之,她卻自尋煩惱,何苦來!何苦來!
「笨!笨!花靈是個大笨蛋!竟連自己的心都管不住了。」她斥責自己,用一種壓抑的語調自我責備。
昨天,王棟的表現已十分明顯,他實乃非常愛護她,她不能夠放任自己對不起他,即使思想上也不行。
她必須再去見宋問一次,履行昨日之約,以後就不再單獨去了。然後害怕自己會反悔似的。她強迫自身忙碌,好不再往下想。
時間到了,花靈刻意將自己修飾得極美,似赴一場生離死別的宴會!
「時空藝廊」大門關著,門口掛一塊「本日公休」的牌于。不對啊,今天不是休息日。
她試著推開門,卻是沒上鎖。
里面幽暗,她猶豫著該不該闖進。不像有人在的樣子,門卻不鎖,到底怎麼回事?
「花靈嗎?」大燈一亮,宋問立在場中。「請進。」
「我不知道今天公休,很抱歉。」
「我特地休假一天,」他望定她。「等你來。」
花露好生不安,心里很難受,覺得他在怪她昨日的失約。
「昨天突然有事,來不及通知你……」
「你來了就好。好不容易借到的作品,不欣賞很可惜,明天就須物歸原主了。」
接下來兩個小時,她重回學生時代,專心且安靜的听宋問講述。他是經過一番準備的,講得很有系統,而且還找出幾本書作為輔助教材,遇到冷僻的名詞就以紅筆注解,此之大學教授更用功且熱心。
「這三本書還有錄影帶,你拿回去用心念一念、看一看,對陶藝將有大概的認識。以後有機會去參觀實地創作,對釉藥、土質、燒窯、窯變有進一步的了解,理論與實際就能結合為一了。」
宋問溫文和藹的面容,沒有一絲責備的眼神,令花靈負疚愈深。她想到自己似一個自私而反覆無常的小人,更像冷血而狡猾的蛇,這些念頭那樣殘忍地激動了她的心靈,教她痛苦地申吟一聲。一直以來她都努力于做一個好女子,沒有污點,不受人批評。
「對不起!宋問,我不能--」她搖著頭,不懂該如何表達。
「沒有關系,沒有關系。」他阻止她往下說。「你就把書和錄影帶拿回去好了,當是朋友送你的一份禮。」
「可是,宋問……」
「不要說了。昨天你沒來,我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你知道?你知道些什麼?」
「阿棟的改變,他一定開竅領悟了。」宋問一面說一面微笑,花靈卻敏感地覺得那笑容很無奈,很讓人同情。「其實,早在阿棟帶你去工作室正式露面之前,我已先從照片中認識了你。他說,家里的人逼他相親,連他外公也來湊一腳,拿了好些女孩子的照片任他選,他一眼挑中岳花靈。他說你看起來最女孩子氣,有一股神秘的魅力。他告訴我,只要給你成長的空間,終有一朝你會成為了不起的女人。他太喜歡看似單純又似擁有無限潛力的你,十年也未必能遇到一個,所以他急著想跟你結婚,讓你成為他的。」
「我不知道,他從來沒告訴我。」
「我還記得他說這些話時的表情,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以前他對感情的事從來不認真,常說他和繪畫結婚了,忽然改變得這麼快,怎不令人訝異?所以我被你勾起了好奇心,最後也被你吸引了。」
「不可能的。我那麼平凡!」花靈低聲微吟,不敢置信。
「別再說自己平凡,能被王棟和我宋問放在心上的,絕不是平凡無奇的女性。你很有魅力的,花靈。」
「你們認識那麼多藝術同行的女孩,她們有的那麼美……」
「可惜都沒什麼女人味。搞藝術的女生,往往把自己弄得像半個男人。」宋問的話使花靈怦然心動,可是她馬上聯想到另一件事上去。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這樣幫著阿棟說話--」莫非他對她不是喜歡?花靈懂了,她突然明白過來,以至于不能夠再忍受他的微笑,將身子轉開。「你在同情我,從一開始你就在同情我……」她的喉嚨收緊,說不下去了。我是王棟的太太,不可以為別的男人掉眼淚!
「花靈,我不是--」
「你是!你同情我,所以才對我親切,你的和藹根本就是憐憫!」從小不幸的出生使她活在別人的同情中輾轉掙扎,近來才逐漸擺月兌,現在又……一股沉重的悲傷感劃過她的心頭,轉化為兩行清淚。「我不能忍受這個!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施舍的友誼!求求你行行好,把你的同情收回去吧!不要戲弄我--」
下一秒鐘,她已在他懷里,被蜜蜜地吻著。
宋問的吻很溫柔,使她忘了羞愧與懊惱。後來他放開她卻依然摟著她,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一瞬間感覺到愛了!可是又害怕了,惶恐了,怕這種不清不楚的關系所帶來的不知明的後果。
花靈的心房一向是沉重的,她與宋問又絕沒有可能,伯父那張嚴酷的臉又在她眼前橫豎了,伯母的利嘴又在她耳旁告誡了,爸媽的例子、自己的身分、家族的名譽…「不行!不行!不行!」花靈推開他,跌落椅上,曲膝抱住自己,啜泣不已。自覺似個無助的小孩。
「花靈!」他靠近。
「不要過來!這根本不對,我不能,我不能!」她好怕他多情的眼再一次令她失控,而她立志要做好女子的。
「我知道。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