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太武像所有半退休的老人一樣,對年輕人的熱情干勁有一種酸葡萄心理。「老樣子,不到半夜不睡覺,他的活動能量未免太驚人,達到令人生厭的地步!」
「爺爺!」歌舲反過來為丈夫辯護。「青戈的責任很重呢,我不太有時間幫他,所有的全落在他身上了。」
「是他怪胎!現今的年輕人巴不得工作愈輕松愈好,休閑娛樂多多益善,講究工作即游戲,個個缺乏責任感,就這小子愛逞強,獨攬大權,累死活該!」
「您不懂啦,爺爺,青戈的想法是正確的,您想想看,在其他人都偷懶的時候,肯努力有才干的人不是愈容易出線,更顯得鶴立雞摹嗎?您自己才說過他要強好勝,現在反口批評他算什麼嘛!」
溫太武真歡喜,假苦臉,卻掩飾得很好。
「他工作這麼晚,說不定餓了,我去買點消夜回來。」
「不必啦,阿舲,他的秘書一定把他的胃照顧得很好。」他語氣曖昧。
拌舲的表情近于迷惑與猜疑,溫太武眼也不眨一下,反而對她微笑。「我人不在台灣,對你還是非常關心,所以,我一回國,就有好些人向我打報告。伊翠歡這女孩子你應該見過,你覺得她怎麼樣?」
「很肯做,也很有耐心。」她喃喃道。
「可是我卻听人家說,伊翠歡放棄了夜大的學業,正全心全意幫著青戈,早上第一個來公司,晚上卻最後一個走,時時和青戈兩個人工作至深夜,再由青戈開車送她回家。」
拌舲冷笑。「沒人說他們就一夜不回家?」
「還沒有這樣的傳聞,其實就算有,三更半夜大家都睡著了,誰還去注意他們之間有沒有這個那個。」
「什麼是這個那個?」
「你跟爺爺大聲說話想造反啊?」
「誰教您胡說八道!」她嘟起嘴。
「你不相信最好,我本來還擔心你听了不高興就跑去同青戈吵,到時候鬧出笑話,青戈將更不諒解你了。」溫太武仰頭對著頂樓外泄的光芒,那雙還十分清澈的眼楮里混合著智慧和認命。「你須牢記,我們溫象的女兒只嫁一次,是好是壞都是你自己的抉擇。‘人的生命中存在著義務’,歌舲,你永遠都不要忘記這一句話。」
「爺爺!」她的大眼楮茫然地。「如果……青戈他真的和伊翠歡有什麼的話,我該怎麼辦?」
「你是我最驕傲的孫女,未來的女董事長,怎會問出這樣愚昧的問題?」
突然間她的心穩定下來,略歪著頭,就像個女學生天真地注視著租父,瞬間笑了,極其燦爛無邪,伸臂挽住祖父的,她的聲音好柔好軟……「走啦,陪我去買消夜。我還記得您愛吃地瓜粥。」
「好孩子!」
***
圈內的朋友、敵商都公認江青戈是個天資異稟的人,善用人才、精于管理、擅長分析、直覺靈敏。
他本身不做服裝設計,然而不管是國外進口的服飾或本國設計師的設計,他每每看了圖樣便能預測到那些件將暢銷、那些件有賺頭但成績平平、那些件不妨束之高閣。
而嫉妒他的人在親眼目睹他的長相之後,都要說別人吹噓過分,不當他是敵人看待了。
他的長相平常之至,混在人群中無人去注意他,只不過額頭特別寬,耳垂特別厚,可惜這些特征被他的圓圓的女圭女圭臉和忠厚的話聲所遮蓋,人們只看到他不帶威脅的面孔,很少去注意他蘊藏豐富學識的小眼楮和大腦袋。
伊翠歡來應征時,很難相信這與自己同年齡的大男孩竟是老板,很苛刻的打量過他呢,而今,不過三、四個月,她對他充滿了敬佩,從他那兒所學到的比大學念兩年都多,便毅然丟棄文憑,全心全力技人競爭市場。
她泡了兩杯營養麥片飲料,坐在大型電腦前的他孜孜不倦地工作,她不得不提醒他︰「十一點多了,總經理,你不休息一下嗎?」
「你先放著,等冷了我再喝。」
「冷了哪還能喝,我幫你吹涼點,溫溫的正合口。」
「也好。」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伊翠歡越過空曠的辦公室看見一老一少,他們未語先笑,似乎邊說著開心的事邊走進門,一個若洪鐘歡暢,一個如風吹銀鈴響,連江青戈都注意到了,連忙站起身,走向他們。
「爺爺!拌艘!這麼晚了你們來做什麼?」
拌舲最愛擰揉他厚厚的耳垂,原只是兩人私下的游戲,此刻似乎忘了。「老婆來看你還需要理由嗎?老公。」
「是嗎?我受寵若驚了。」他逗趣地看著她,眼光卻很奇異。「那我可以來一個晚安吻嗎?」此時不佔便宜更待何時,吻得她面紅耳赤,一旁的人目瞪口呆。
溫太武似乎感冒了,不住地咳、咳、咳。
伊翠歡似乎受驚了,眼神有點悲傷。
拌舲櫻唇輕綻,天使也害羞,將一包消夜落在地上。
「這是給我的?」青戈撿起它。「我正好餓了。伊小姐,麻煩你取兩個碗。」
「我買了兩份,你和伊小姐都辛苦了。」她幾乎是有點靦?地說,使青戈眼底浮現了一絲笑意。
拌舲坐在電腦前看他未完的工作,青戈走到椅背後,左手端著面碗,右手的筷子比向終端機上的螢幕。「我正把吳和呂的圖樣輸人作比對,我開始對這兩位設計師感到失望,不但沒有抓住這一年冬裝的流行趨向,更顯示出他們完全照翻去年的義大利風。」
「的確。」她偏頭望他。「你打算怎麼處理?」
「送去二號工廠應該會受歡迎。」那意指最後將流入地挺,銷售至中下階層。
「他兩人肯同意嗎?」
「不同意我也沒辦法了。」
青戈吃東西倒細嚼慢咽,但一吃完絕不留戀,放下碗即和歌舲投入工作。伊翠歡洗了碗,溫太武提議送她回去,不忘責備青戈︰「下次別把女職員留到這麼晚,家中父母多擔心,需要加班,也該找男職員。」
伊翠歡不服。「老先生,工作場合不分性別的。」
「但為什麼只有你留到這麼晚?這不是變相的歧視未婚女性嗎?」
「唉呀,爺爺,你們兩人路上冉討論男權女權吧!」
溫太武一笑,和伊翠歡下樓。
青戈伸直了腰。「剩下的明天再做。」關了電腦,他坐在桌上,低眉俯視他輕盈可愛的妻子,那目光瞧得她芳心大亂。「為什麼來?」他問。
「我是你太太呀!」她理所當然地說。
「噢!是誰提醒你的?爺爺嗎?」
「青戈!」她受不了他懷疑的口吻。「我不需要人家提醒,從來也不曾忘記我倆的婚姻關系。」
「我倒是沒有結過婚的感覺,真的。」
她發現他一直在注意她的左手,心里真懊悔。「我……我不習慣戴戒指,而且……我要上學。」
「是啊,你要上學,那你這麼晚來干什麼呢?」
「喔,青戈,你不歡迎我來的話就直說嘛!」
「我沒資格說這話,公司有一半屬于你。」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沒有公司股分,你會將我趕出去?」她柳眉倒豎也是一副可愛相。
「不會,我沒有怪僻到那種地步。」
「那你現在怎麼一臉不開心,我來看你不好嗎?」
他緩緩搖頭。「歌舲哪歌舲,我的心不是銅鑄鐵塑,經不起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在你沒能想通之前,我們少見面的好。」
她氣餒地注視他。「青戈,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也許吧。結婚前與結婚後的心情、思想多少都有些不一樣,只有你一味固執不願改變,不給我做丈夫的行使權利,要是你認為我拿你沒有辦法,你就錯了,我只是顧念我們的情誼,若還有,就是你不斷提醒我的︰你才十七歲,你要上學。我無意欺負未成年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