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的孩子在山林間長大,所以繪畫作品上大量使用綠色,還有難能可貴的純真。
「我喜歡這幅畫。」唐佳妮指著他正在批閱的作品。圖畫的主題是一群小孩在溪邊釣魚,有綠地、有藍天,重點是溪里或黃或紅的魚,只只都比大樹還要大。
「她才小學二年級。」
整幅畫顏色對比鮮明,主題明確、生動,唐佳妮愈看愈喜歡。「如果這張圖拿到山下參加任何比賽,絕對會得第一名。」
「當然,她是去年全國不分區分齡的金牌得主。」
唐佳妮贊美地睜大眼。「哇,實力很好喔,是言老師教導有方嘍?」
言牧仁看著畫,炯亮的黑眸充滿著贊賞。「老師教的只是方式,她也必須有濃厚的興趣和強烈的企圖心。」
這樣的眼神她並不陌生,學生的作品、發育良好的樹苗都會讓他散發這種眼神,那是一種百分之百的滿足和驕傲。
言牧仁將畫轉向,送到她面前。「美術系高材生,這幅作品就由你來寫評語吧!」
她戲謔地眨眨眼。「你想試探我是不是好的設計師對不對?測試我有沒有眼光,能不能一針見血,和你品味相同?」
他大笑。
唐佳妮將畫翻到背面,拿起筆,寫了一排宇,字跡清秀溫柔。
「好棒的作品,因為這麼棒的作品,讓老師一天都有好心情。」
她放下筆,言牧仁將畫轉回來,看她的評語,他輕笑。「沒有老師的口吻,但小孩看了會很開心。」
唐佳妮點頭。「開心就好,小孩子每天本來就是要快快樂樂、開開心心的,煩惱是大人的事,和小孩無關。」
「唐老師果然有見解。」
「我及格了嗎?太好了,就不知道言老師能不能下山救命,幫助我們月兌離苦海?」
他看著她。「你很盡責,總是把握機會游說我下山工作。」
「當然,這是我上山的目的。」
言牧仁揶揄地笑著。「我以為你此行的目的是落水、中暑和肺炎。」
她揮揮手。「不只啦,言老師忘了把‘當跟屁蟲’算進去!」
他贊同地點點頭。「有道理,這幾天看你帶著點滴來去自如地跟在我旁邊,我差點以為你和點滴架融為一體。」
「所以我是吊點滴的‘跟屁蟲’嘍?」
兩人相視,然後哈哈大笑。
這感覺很奇妙,她沒想過她跟言牧仁可以因為同一件事,分享彼此的看法和意見。唐佳妮微笑看著眼前的男人,她發現,雖然言牧仁總是一副不愛理人的模樣,說話喜歡冷嘲熱諷,但是兩個人不那麼劍拔弩張的時候,他可以很健談、有幽默感,笑聲低低沉沉的很好听……
喔,她一定是昏頭了,這一刻,她竟然覺得面前的大胡子,很迷人。
正巧,此時吳醫生再度來巡視「病房」。
上回看到言牧仁是微笑,才經過一天,就變成大笑,哇,進步神速呢!
「同學,什麼事讓你這麼開心啊?」
言牧仁收起笑容,不想讓同學對自己的情緒大驚小敝。「沒事。」
吳醫生揮揮手。「怎麼會沒事?看你笑得這麼開心,鐵定有好玩的事,咱們老同學了,沒必要這麼生疏,對不對啊,美麗的小姐。」
見識了兩天,她也明白言牧仁和吳醫生的互動模式,言牧仁希望吳醫生可以正經一點,吳醫生則希望言牧仁可以放松一些,一來一往很有趣。
唐佳妮微笑。「吳醫生叫我佳妮就可以了。我和言老師是在說這幅畫,」她將畫轉了四十五度給醫生看。「好棒對不對?這是幅很快樂的畫,所以讓言老師和我都很開心。」
吳醫生皺著眉欣賞。「還好,有樹,有藍天,有魚,喔,還有小孩在釣魚,嗯,我還是覺得我的病理切片照比較生動有趣,你們是沒看過,看過的絕對會著迷。」
唐佳妮大笑。「我不會!」
言牧仁猛皺眉頭,只有他這位老同學才會拿手術刀和畫筆來比較。
吳醫生雙手一攤。「所學不同嘛,你們愛畫筆,愛大自然,我愛手術刀和消毒藥水的味道。告訴你們,我可是心髒科的權威,大家稱為‘神之右手’,救活過一人!」他拾高下巴,遙望遠方。「啊,想想還真懷念從前每天動刀的日子,我到現在仿佛還能感覺得到病患的心髒在我手里跳動的頻率呢!」
「哎喲∼∼」唐佳妮受不了地哇哇叫。「吳醫生,你在演‘醫龍’嗎?」
言牧仁支著額頭。老同學的每句話都能讓他頭痛。「‘神之右手’今天是來巡房還是告別演說?你要回醫院去捧病人的心髒嗎?」
吳醫生嘴一嘟。「呿,沒耐心。佳妮,你可以學言老師的畫風和技巧,可是千萬別學到他的爛脾氣,最好閃遠一點。」
唐佳妮笑著。「我銘記在心。」
言牧仁無言又無奈地看著吳醫生拿出听診器。
「來吧,佳妮,我們來听听你的肺狀況如何?我想今天就可以把點滴拿掉……」
「太好了。」言牧仁說。
吳醫生曖昧地眨眨眼。「唷,這麼關心人家?」
他冷冷一瞪。「我只是不想被點滴架絆倒。」
「你不會殘忍到人家才剛拔點滴,就要把人家趕下山了吧?」
言牧仁故作無所謂地聳聳肩。「不行嗎?」
「呿,病人還需要休養好嗎?」
「你何時變成病人的發言人了?」
「醫者兄弟姊妹情嘛。」
這男人沒正面回答會不會在她痊愈之後就把她踢出去,所以她必須先表達自己的立場。
「吳醫生,我不會走的,我們公司還在等言老師下山,說什麼我都不能走!」
吳醫生用力鼓掌。「妹子,好樣的,大哥我支持你!」
「謝謝大哥!」
他們一副相見恨晚,開始稱兄道妹起來,這是他家從未有過的愉快氣氛。
他看著佳妮,她一臉笑咪咪的,對吳醫師總是揚著笑,要不是和她交手多次,還以為她是個溫柔和善的女生,絕對不會凶巴巴、橫眉豎眼和他吵架。
她精神充沛,就算吊著點滴,也沒有病人的倦態,只要他在家,她總是跟在他身邊,陪他批閱學生的作業,並且分享心得,或是陪他劈材——雖然她連斧頭怎麼用都不知道,還是能夠看得津津有味。屋子里沒有電視,兩人不說話時,就算只是各自讀書,那種有人陪伴的感覺,他只能說很特別……
他不得不承認,有她在的這兩天,他的生活的確很熱鬧,不討厭,還有點新奇。
第四章
言牧仁的住處位置偏遠,一些民生物質,除了長澍村或半山腰部落能供給的生鮮食品外,其他的大部分是由他和山下的商家訂貨後,再委由一星期上山兩次的郵差送達收款,或者等他必須下山辦事,再一次購足。
後來她才知道,有一條產業道路可以由山下直通半山腰的部落,以及山頂的長澍村,車程約莫兩個半小時,在言牧仁房子的後面就停著一輛四輪驅動的休旅車,這是他往返山下和部落的交通工具。唐佳妮意外發現之後,嘔個半死。
厚,早知道這麼簡單,她就包台車殺上來找人,根本沒必要氣喘如牛地爬一天的山路!
而山上的飲食就更簡單了,村里自種的水果蔬菜和母雞下的蛋,部落提供的肉品,和自己偶爾釣來的魚,炒兩個菜,配上白饅頭或飯,就是一餐。
她的身體正在迅速復原中,所以,之前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日子就得稍做調整。早餐,他準備了白饅頭夾蛋和玉米濃湯,餐後隨即出門。今天是他山林巡守的值班日,唐佳妮一個人在家,自告奮勇地要幫他打掃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