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似乎勾動了女人的怒火,她再也忍不住,尖嚷出來︰「你給我滾出這個地方,我不要你這豬狗不如、白吃白喝的畜生,給我滾、滾!」
邊說著,那只如雞爪般枯瘦的手,伸過來粗暴地推他,企圖要把他推出窗外。
男孩被大力推倒在地,膝蓋重重地撞上粗糙的地面,滲出血絲。女人歪曲可怕的臉在他眼前放大,大頭青年得意地笑著。
這一切都像是場惡夢,然而他卻逃不掉,誰能夠……能夠來幫助他?他已經受夠了這種日子,被人辱罵、任人欺凌,像一株低賤的野草。
到底……誰能夠來幫他?
一直到了母親去世之後,倫詠暢才明了,世界上唯一能夠救他的,只有自己!所以他再也不軟弱、再也不安靜而默默承受。
現實是殘酷的,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天使,所以他必須自立自強。十四歲那年,他把握父親難得回家的機會,要求到國外寄宿念書。
案親雖長年在國外洽公,約莫也知道他的狀況,無奈當初是自己偷腥在先,因此也不敢跟老婆吵,既然倫詠暢自己提出要出國念書,他也樂得將他往外送。
一月兌離倫家的倫詠暢,如展翅高飛的小鳥,任意飛翔在廣闊寬敞的天空,在倫家的恥辱鞭策他奮發向上,別人玩樂他念書、同學交女朋友而他四處打工。
靠著父親的余蔭,他進入當地大企業做工讀生與低層助理,從而了解大企業經營的方式、手段。
成年後,他回來了,比父親預想的更加出色、也比倫明亮預料的更加可怕,才幾年之間,「碩嘉」幾乎已是他的天下。
雖然現在蹦出個裴競嘉,不過看他的樣子,在「碩嘉」大概也不會待得太久,畢竟這小子和自己一樣,都是個受人忽視的私生子,要他心甘情願替大哥做事,恐怕很難。
心滿意足地在長廊上巡視著,他站在窗邊,俯望遠處密密麻麻的車潮與大廈,他心中升起異樣的滿足感。
耳旁突然傳來「蘇嚕蘇嚕」的聲音,倫詠暢一愣,循著聲音往前走去。一直走到助理辦公室門口,才發現玲榕坐在里頭,低著頭不知在干什麼。
「嗯哼!」倫詠暢假裝咳嗽,意圖提醒自己的到來。
玲榕急急忙忙抬頭,一撮面條還掛在嘴上,看起來非常地奇趣可愛。「呃,倫舍兒……」她口齒不清地說,接著趕緊站起來。「有什模事嗎?」
「你在吃午餐啊!」他瞧了一眼桌上的紙碗,詫異地揚起眉頭。「泡面?」
玲榕好不容易將滿口面吞下去,這才擦擦嘴,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台灣的泡面很方便、又好吃,我還滿喜歡的。」
是嗎?望著那兀自冒著白煙的湯碗,倒勾起了他一段回憶。
「可以給我一碗嗎?」望著眼前局促不安的玲榕,他忽然開口要求。
「嗄?噢……」呆了一會兒,玲榕才听得懂他說什麼。
倫詠暢平時過得是錦衣玉食的生活,連水都只喝某廠牌的氣泡式礦泉水,可他今天居然想要吃泡面?
雖然覺得奇怪,但玲榕還是快手快腳地去弄了。
幾分鐘後,她已經捧著碗裝面回到辦公室,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倫Sir,面已經好了,請用。」
倫詠暢拿起筷子、雙手合十,將之橫放在張開的虎口。「謝謝,我開動了。」
第一次見到這等手勢,玲榕訝異地瞪圓眼楮。見到她這麼意外,倫詠暢微微一笑。「我母親是日本人,這是日式禮節。」
說完,便眯上眼楮,似乎很享受地吸取著泡面的香氣。
「你很喜歡泡面嗎?」見他唏唏蘇蘇地吃起面來,臉上還帶著滿足的神情,她忍不住問。
「嘉歡!」他很愉快地回答。「因為這給了我很多美好、而溫暖的回憶。」
他的聲音很平常,連一絲異樣的地方都沒有,但不知怎麼地,玲榕卻可以感受到,那話語中隱約透出的憂傷。
這泡面對他來說,不僅僅只是個平凡的回憶吧!
望著他平靜而滿足的側臉,沒由來地,她心里竟然覺得好難過。
「倫Sir,我可以去幫你買午餐,你要吃什麼?」她輕輕地說。
「不用了,這個就很好。」倫詠暢誠心地說。見她臉上露出不解的神色,他揚揚眉頭。「有什麼好奇怪的嗎?」
「不……我只是……不明白。」玲榕老實地說。
「在我很小的時候。」倫詠暢的眼眸隱藏在裊裊煙霧後,里面盛滿了無限的思念。「我永遠忘不了,在那饑寒交迫的晚上,有一個很好的老先生,不畏懼惡勢力給了我溫暖。」
他的音調平淡,沒有起伏,可是那藏在和緩語氣下的,卻是深沉的悲哀。
「倫Sir……」望著他的側臉,玲榕突然覺得好難過。
她心疼他眸中透出的悵然與懷念,這樣呼風喚雨的一個人啊!竟然會為一碗面而動容。
「為什麼,你不是倫家的孩子嗎?怎麼會挨餓?」她十分不能理解。
倫家的孩子?他幾乎要為這句話而失笑了。
「孩子,也有得寵和不得寵的。」他淡淡地說。
被他的語氣所震懾,玲榕突然好渴望知道他的一切,也不知道哪來的沖動,她開口問道︰「願意告訴我嗎?」
她不願意看見他有那樣的神情,倫詠暢應該是神采飛揚、灑月兌下羈的。一直以來,他都將這種個性發揮得很好,可她卻沒想到,他也有曾經困苦的一面。
「沒什麼好說的,都是過去的事了。」
「可是我想听。」她誠懇地說。
望著她縴細的姿容,還有她臉上那過於關心而在意的神情,他心里緩緩浮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
在理智尚未駕馭感情之前,他已經先一步開口了。
「記得那是我中學時候的某個寒冷冬夜,因為課業輔導的關系,我遲了回家的時間,沒吃到晚飯。那晚,我餓得睡不著,餓到嘴巴發苦、手腳酸軟。」
他露出個令人難以捉模的微笑。「原以為就要這樣難受地過一晚,沒想到,卻是平時很少與我接近的園丁阿伯救了我。」
那回憶歷歷在目,仿佛昨日才發生……
「喏,小少爺!」即使相隔二十多年,老伯臉上皺紋卻清晰印在他心中。「俺沒啥好東西,不過知道你沒吃晚餐,俺泡了一碗泡面給你,墊墊肚子吧!」
年少的他,當時非常受寵若驚,他知道倫太太下了命令,誰跟他接近是要受罰的。他吶吶地說︰「若讓太太知道了……」
「太太?」老伯忿忿地說︰「她真不是個東西,對這麼小的孩子也狠得下心,小少爺你別怕,盡避吃了吧!有事俺負責。」
那一晚,在淚水與汗水交織下,他吃到了人生最好吃的一碗面……
「然後呢?」玲榕溫柔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將倫詠暢拉回現實里來。「你說園丁阿伯救了你,接下來呢?」
「接下來我吃飽,就去睡啦!」倫詠暢突然恢復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對她眨眨眼楮。
「就這樣?」她悵然若失。
「不然你還想听到什麼?」
「沒有……」玲榕有點悶,她知道他語帶保留。可當她看到他審視的眼神時,她才猛然驚覺,自己實在逾矩了。
模著自己略微紊亂的心跳,玲榕開始覺得自己變得奇怪。探人隱私一向不是她的興趣,可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想多知道他一些、多了解他的生活。
自己是昏頭了嗎?為什麼會對倫詠暢浮起這種奇怪的念頭?就好像──想探查戀人所有一切的那種獨佔心情。
這個認知讓她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