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男子的聲音低沉喑啞,听起來像很少開口。
「你干什麼,騎馬不長眼,橫沖直撞的,嚇死我了。」她嚷著,一邊惱怒地瞪著眼前的冒失鬼。
「我不是有心,何況你停在路中間,我根本……」
「你還強辯,我早就停這兒,是你自個兒突然沖出來,還怪我。」久久好氣這個人,他真是可惡。
「這……」男人一時辭窮,望著她氣鼓鼓的小臉,他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還不快來幫忙?」
久久讓男人把女孩兒抱到路旁,接著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瓷瓶,將塞子打開,放在女孩鼻下繞了繞,然後站起來,從推車上的布包里拿出一節生姜。
「?」男人對她的動作感到好奇。
久久將手中的生姜折成兩段,接著丟了一半給他。
「用生姜塊摩挲她的手腳。」
男人奇怪地挑起一道眉,似乎很不明白久久的用意。
「生姜能辛溫解表,生用發散,並且溫暖四肢,我看這妹妹既是被凍昏也是被嚇昏的,所以得先讓她身子溫暖。」
說到這里,久久的眼楮看向男子頸上的貂皮毛。男子意會,識相地將領巾解下來交給久久。
久久滿意地一笑,沒想到他還算有良心。老實說這皮毛看來價值不菲,這男子竟二話不說,就將皮毛給了他,看來是個豁達大度的人。
見她手勢嫻熱、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他心中一動。「你熟醫理?」
「不熟,略懂皮毛而已。」久久輕輕摩挲女孩的手掌。「這是家傳的古方,每戶人家都有一套。」
「是嗎?」男子問道。
「嗯!」久久點頭。
「像我弟弟妹妹愛吃、愛鬧,時常犯惡心,只要吃顆梅子就行;還有,玩得太過火、嚷得沒聲音,熱熱地沖杯生雞蛋加冰糖即可……」
男子靜靜地听她說,雪花紛紛落在他寬闊的肩膀上。
「熱咳時,就要喝桑葉煮水;吃太飽時,嚼豆蔻可以消積化食……」
愈說喉頭愈熱,好像哽個熱哄哄的硬塊,怎麼樣都不肯下去。隨之而上的,則是鼻頭愈積愈多的酸澀,不知不覺,久久的眼中已漾滿了淚水。
她好想家,好想爹娘、好想弟弟、妹妹,為什麼要賣掉她?難道只有這條路可以走嗎?
眼淚一滴滴地落下,驚醒了懷中的女孩,女孩困惑地看著久久,一臉疑惑。
一條汗巾子靜靜地遞到她眼前,久久抬起頭,望進男子似乎了然的眼眸中——他有一雙極淡的琥珀色眸子。
「謝謝!」久久心里一陣溫暖、又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怎麼失態了,竟然在陌生男子前落淚。
她羞澀地拿過巾子,胡亂在臉上擦拭。
「唉唷!」
她突然慘叫起來。
「好辣喔!」原來是手上的姜汁抹進眼里去了。
「你沒事吧!」男子欲低頭看她,不料隔在兩人之間的女孩倏地跳起,一溜煙地逃走了。
「喂喂——」久久邊眯著眼楮邊叫。
「小妹妹,你的面餅啊!」
「別叫了,他根本不領情。」男子說道。
「為什麼?她不是很餓嗎?」久久拭去辣得滲出來的淚水。
「他是個男孩。」男子冷靜地說。
見久久訝異地張大嘴,他的唇角不禁微微勾起。那小男孩或許外表俊秀了些,不過仍可一眼看出是男孩,這小丫頭不停「小妹妹小妹妹」喚個沒完,也無怪乎對方會不理她。
「倒是你,沒受什麼傷吧?」他低聲問道。
「我沒事。」久久淚漣漣地說。嗚!今天買到什麼怪姜,辣成這樣。「對了,你的貂皮領巾……」
「不重要。」男子毫不在意地說。
「若沒事的話,我得趕著走了。」他俐落地翻身上馬,嘴里雖這麼說,卻若有所思地看著久久。
久久被他瞧得全身發毛,不禁也偷看他一兩眼,誰知不看還好,一看便愈覺眼熟。
這個男人,似乎在哪里見過?印象中是個很遠很遠的人物,是她所熟悉又陌生的人物。
男子像是滿意了,對她一點頭,接著雙腳緊夾,「叱」地一聲,似陣風地如來時般疾馳而去,留久久一人在原地苦苦思索。
啊——
突然靈光一閃,她想起來了。去年「迎客居」曾被大食商人包下二天三夜,當時京城內各大商賈都曾受到邀請,這個男人也在受邀之列。
當時雖才遠遠瞧了一眼,可他高大的身型與面孔,卻教人一見難忘。
沒錯!他正是富可敵國、財傾天下的京城首富,也是傳說中連殺三妻,冷血無情的殺人魔—邢天放!
她竟然對這麼可怕的人呼呼喝喝,還命令他做事?
天啊!久久頭暈目眩,不敢相信自己的大膽與無知。
在路旁驚嚇了好一陣子,一直等到全身血液再次回到四肢百骸,她才掙扎地爬起,手腳酸軟地推著車繼續前進。
眼看平康里逐漸接近,久久趕緊使出最後的力氣將車子推得飛快。宵禁的時間快到了,她可不能錯過了這要命的時辰啊!
正當她欲轉彎,準備一鼓作氣沖入平康里之際,前方突然「砰」地一聲,車子上的東西紛紛落地,好不容易買到的雞蛋應聲掉落。
「唉喲!」
完了,今兒個的「百合雞蛋糖水」沒著落了。
她心疼地蹲下來,收拾著一地的蛋汁,眼角余光卻不經意地瞥見個小身影。
今兒個是交什麼運?不是人撞她便是她撞人?真是犯煞啊!
「你?!」她站起身來。
車子前方跌坐個滿身泥雪的小男孩,只見他額角滲血、一臉茫然,看來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你沒事吧!」久久見他發呆,連忙從懷中抽出汗巾子幫他止血。「怎麼這麼晚了還在外邊晃,你爹娘呢?」
唐代的階級制度甚嚴,連地區劃分也非常嚴密,平康里多是私妓聚集之處,況且這麼晚了,一個孩子怎麼會闖到這里來?
男孩瞪眼瞧她,漂亮的眼楮里滿是不屑與冷淡。
「我沒爹娘,愛去哪便去哪兒,誰也管不著。」
久久一愣,男孩口氣中的怨恨叫她心驚。仔細瞧他身上的衣裳,雖然被污泥染了,但看得出是用上好的絹帛裁制,手工也頗為細致。
想來這孩子的出身不錯,定是和爹娘嘔氣才在路上閑逛吧!
她露出微笑,輕聲說︰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他們也只是為你好,別賭氣了,告訴姊姊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多事!」男孩倔強地爬起來,卻又一跤跌倒。「痛……」他輕嚷。
「我瞧瞧。」久久蹲下來想幫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不用你多管閑事!」男孩口氣甚惡地說。
「不行!我得帶你去找大夫才行!」久久相當堅持。也不管男孩快要噴火的雙眼,硬是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強迫他坐到推車上。
本來想一掌推開這個固執的女子,但見她弱質縴縴、卻又滿臉堅持之色,不知怎地,到手的力氣突然就放松了。男孩任她將自己推上車,看她滿臉通紅地在後邊使勁。
「喂!你行不行啊?不行就別逞強,我自己下來走。」見她滿臉紅暈,一副快斷氣的模樣,男孩忍不住問。
「你想走去哪?」久久憋著氣問。
「這……」男孩一愕,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滿肚子的怒火瞬間消了氣。
「已經是宵禁時分,我今兒個沒法送你回去,雖然不是很好的安排,但我也只能先帶你回『迎客居』了。」
「你住哪?」雖然之前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氣魄,不過男孩這時候倒有點心怯了。
「平康里。」
「平康里?」男孩失聲叫道︰「那里是娼妓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