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應陽靜默地盯著她一雙慧詰靈動的眼眸斂于長睫之下,明白她是怎麼也不肯放棄考舉的打算了,真不知該笑她天真、抑是氣她不識抬舉,他已然暗示她別再待下去;然她懂,卻跟他硬耗著。
「你真想作官……」君應陽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等到得到她充份的注意,他才緩緩地補了句。「還早。」
還早?呵,她要真想作官,誰也擋不了她;何況她對當官也沒興趣,只是等著懦弱的蘇家大少爺被巧瑟請回這里,她自有辦法帶著蘇大少和巧瑟離開這陰陽怪氣的書院,回溫州找老夫人請罪。
爆櫻甯一面辯解、一面安慰著自己,其實心理半是不服,但她又能如何?與其大談空論,還不若花些腦筋解決現下的難題,然後她就可以永遠別見著君應陽、永遠別再擔憂著哪天真被人識穿她的女兒身,惹得事情更難收拾。
月值中天,她無聊地望了望四周,夜里的翠林沁來幽香,偏偏林間穿梭著塾生雪白的身影,在月色的照映下猶如鬼魅,嬉鬧失態地破壞這份寧謐。
每月一次的月夜詩會,師生們可以附庸風雅,齊至林問來飲酒對詩,論詩、論景、論政治;約近子時,夫子們也都回房歇著了,就他們這群塾生仍不肯散去,待著飲酒談笑。
「嘖!大寒地凍,連冬夜里還得對月吟詩,虧他們還待得下去。」宮櫻甯縮著肩膀嗤了聲,決定不再待下去,她收起自個兒的蒲團,眼角卻瞧另一名生員未若他人般嬉鬧,飲干杯中的酒後,又持續地倒了杯。
平時並沒有特別去注意這名生員,她處事低調,自然也不過問他人閑事;但此人與她相仿,同樣不求表現,像個微不足道的尋常生員,若非她記性佳,最近又刻意去記他人名字,否則可能叫不出他的名字;印象中他應該姓常沒錯。但是……好怪,宮櫻甯擰了擰眉,眯著眸藉著月色瞧清楚他的神色;白日相見總看不出他有什麼異狀,到了夜晚,他的眼神好陰邪,眸中的光芒有如淬了毒的暗箭,等著趁人毫無防備時奇襲斃命。一個待舉的書生,怎會有這樣的眼神?
爆櫻甯腦中響起疑問,渾身不由自主地緊繃了起來,她刻意地端起酒杯,走至那個人的身邊,「常先執,方才晚輩敬酒,似乎忘了敬先執一杯,可否讓晚輩彌補失禮之過?」
「蘇友執,你太客氣了。」
常愈眼中的陰毒霎時散去,快得幾乎令宮櫻甯以為剛剛所見到的是錯覺,她頓了下,舉起杯,隔著杯緣打量過他略帶呆滯的目光後,含笑飲酒「晚輩喜歡獨處,倒不知前輩與小弟相同,有獨飲的習慣。」
他沒有說話,唇邊帶著一絲奇怪的笑意,看得宮櫻甯全身發毛,這人城府極深,愈瞧愈覺詭橘︰。
「晚輩才到書院不久,怎麼先執知曉小弟的名字?」
「蘇念學,有誰不知?」常愈淡淡地笑道,逕自飲酒,「同輩們常提起你,論你的相貌奇佳、論你的文才,還有……安靜。」
「安靜?」這點他也注意到了?宮櫻甯淡挑高眉,「說起安靜,我倒覺得常先執你比我安靜呢,」
「哎、是啊。」常愈咧了咧嘴,眸間有些羞慚的神色,「我這怕生的性了就是改不了,家人將我送至書院,也是希望我能耳濡目染,與同儕們好好相處。」
「本性難移,想改性子又急不來,常先執可別妄自菲薄啊。」真是月色朦朧。讓她看走眼了嗎?常愈一臉木訥相,的確頗似內向,可……她不覺得自己錯意。
「多謝關心。」常愈瞄了瞄宮櫻甯,「蘇友執,難得詩會,怎麼不與明郎他們一同隨性吟詩,和我喝悶酒是沒什麼樂趣可言的。」
「先執這是在趕我?」宮櫻甯噙著笑意,瞅著林子深處又跑又鬧的身影。「若真是寧靜的詩會倒好,夫子一走、場面即失控,先執們酒性一發,吟詩的聲量大得嚇人;我怕吵,當然留在此處。」
「听來賢弟也是好靜之人呢。」常愈嘆了口氣輕道︰「蘇友執,尋常舉子落了榜總怪罪家中無寧靜之處可讀書,寧可跑到這深山野地里來,希冀能多感受些氛圍專心念書。其實一般人不知書院里物以類聚,生鬧的人就算放到山里,還是鬧成一團,這書院沒什麼好,倒不若自個兒在家溫書來得清靜。」
「那麼,先執又為何遺侍下來?」她是不得不來,而既然他瞧清了這一點,又為什麼在書院繼續待下去?
常愈望著酒杯一笑,卻笑得神秘。「落了榜。無顏見鄉親,能去哪?與其在家看父母妻兒臉色,不如眼不見為淨。」
「常兄有妻小?」宮櫻甯托口問了後,才覺自個兒呆;有妻小仍想取仕者大有人在,她何需訝異?「說得也是,每個人都有他來書院的理由呢。」
「是啊。」常愈听著吵鬧聲愈來愈大,含笑地望向宮櫻甯。「賢弟,愛吵的人來了,似乎見不得你貪得清靜呢。」
「噢……」宮櫻甯回頭一看,蕭明郎一行人帶著酒意,步伐搖擺地朝她這兒晃過來,她無奈地翻眼楮咒,「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呵,明白就好,蘇友執可得小心了,」常愈淡淡地說道。「明郎這些人不容他人嚴拒,他們會覺得臉皮掛不住;虛應數聲,自然會放過你。」
「小弟明白。」宮櫻甯回過身,換上一副笑面迎人,朝那群好不容易才平安走到她身邊的生員們問安,「各位前輩。」
「哎,蘇念學,那麼拘謹做什麼?」蕭明郎一開口就是滿嘴的酒氣,沖著宮櫻甯微笑,「怎麼和常愈這個木頭待在這里?來、來、來,喝酒。」
爆櫻甯邊笑邊退了兩步,發覺他們根本醉得忘了禮法,滿身酒氣,連襟帶也不知還落何處,開敞敞不整的白衫里猶見單衣。「蕭先執,晚輩不擅飲酒,還是……」
「什麼不擅飲酒?先前就看你和常愈躲在這,不喝酒,還能做什麼?」蕭明粗魯地抓過她的肩,酒杯里的佳釀半撒在她的衣襟上,「蘇念學,你喝喝看,這酒方才是我和伯業費盡千辛萬苦,特別擱在火邊溫著的白干。」宮櫻甯擰起眉,想拍掉她肩上的魔爪,可又想到常愈先前開口要她虛應數聲,蕭明郎喝得這麼醉,若是她拍開他,他定「惱羞成怒。,她望了望一旁的常愈,然他卻丟給她怯懦而無可奈何的眼神。
「蕭先執,並非晚生不喝,而是晚生真的不擅飲酒,院里釀的桃李酒倒無妨,可是白千過烈,小弟會不勝酒力的。」沒辦法,現下只能靠自救。
「區區白干,醉不倒人的,」蕭明郎听了哄然大笑,連連重拍她的肩頭。「開玩笑、開玩笑,豈有人可以清醒著回書院?若你真醉倒了,不了我們幾個人把你扛回去,反正看你身子也薄,我們幾個怎麼可能抬不動你?」
蕭明郎說罷後,旁邊的生員跟著發笑。
「那小弟就不推辭了。」宮櫻甯望著這群醉瘋子,明白再推拒下去會出事情,她默嘆口氣,拿過蕭明朗的杯子就口。未料酒一入口如此辛辣,滾燙的辣感嗆著廠她的喉頭,她搗唇連連咳了好幾聲,瞳里多了一份水意。
「哈哈,瞧蘇友執的反應,嗆得臉都紅了。活像個娘兒們似地。」張伯業率先取笑著宮櫻甯,而後攀著蕭明郎的肩。「明郎,你說,假設今夜讓蘇友執穿上女裝,當美過天仙,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