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他們、我恨他們、我恨他們……」曲向樓喃喃地反覆念著,像是發現了一件重大的新事物。她真的恨他們嗎?一個是她的親生父親,但在他的眼中沒有其他事比傲風堡更重要,一個是她的再造父母,卻一再地提醒、強追她擔為男子的責任,多年來自己尊他們如神祗,將他們的話當成聖諭,但是得來的呢?卻是如椎心刺骨的疼痛!那她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
曲向樓突兀地縱聲大笑,卻從眼眶滾落了十多年來未曾出現的淚滴。
「向樓……」朱皭顃真怕自己這麼逼她,會讓她就此崩潰。
她不停地狂聲笑著,淚水也不斷地掉下,直到她笑得全身無力地癱在朱皭顃的懷里,才聲嘶力竭地高吼一聲,「是的,我恨他們!」接下來她卻狠狠地握住拳頭朝他的月復部一擊。「我恨你。」
他撫住丹田,眼底全是了解。「我知道。」
「你為什麼要讓我發覺這件事?為什麼?」
曲向樓受傷的神色真令他心疼,朱皭顃無言地擁抱她,將他的安撫靜靜地透過擁抱,隨著體溫傳到她的身子。
曲向樓在他的懷里漸漸得到來自于他的力量,她此生從未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感覺更像柔弱的女子。她在他懷里微微一笑,沒想到他這麼一逼,竟然將自己糾纏在心中多年的心結瞬時打開,他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居然能發覺到連她自己也察覺不到的盲點。
「我恨你……」她不覺地回摟住朱皭顃,在她脆弱的時刻尋求他的支持。
「倘若恨我能讓你的心結就此打開,你恨我一輩子也不打緊。」佳人在懷,有什麼比現在更值得珍惜的呢?朱皭顃滿足地心想。
曲向樓深吸了一口氣,想要月兌離他的懷抱,但他緊緊地擁著她,一點也不肯讓她離開自己的懷中。「你沒有理由要對我這麼好,我不值得。」
「你一定值得,向樓,你是我此生中惟一的夢想,也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朱皭顃認真地瞅著她淒美的容顏,語氣溫柔地對她說道。
「朱王爺,我不該遷怒于你,方才我實在太失態了。」曲向樓抬頭望進他真誠的眼神,臉色微赧地道歉。
朱皭顃懊惱地低吟一聲。「向樓,你真的一定要對我這麼見外嗎?我不想听到你叫我那什麼見鬼的『朱王爺』,叫我皭顃。」
「我……這……」她居然答不上話來。
「叫啊!滌塵都能和你稱兄道弟,為什麼連這一點要求你都不肯答應我?」他緊勒著她,差點兒令曲向樓透不過氣來。
「皭……顃。」她猶豫了半晌,終于從嘴里生疏地吐出她在心中不知默念過多少次的名字。
她念起他的名字就彷若春風撫過他一般,令自已全身漲滿了喜悅的幸福感,朱皭顃滿意地閉上雙眼。「我喜歡你叫我名字的那種輕柔,再叫一次。」
「皭顃。」她心想自己這麼做似乎有點傻氣,但她還是听話地再叫了一次。
他柔情地望著她。「向樓,就算周遭的人都希望你做一名男子,但我很慶幸能發覺你是縴細敏感的女兒身。」
曲向樓苦笑道︰「但我不是,當我十歲那年被爹責打過之後,連我自己都忘了我是一名女子。」
「你願意告訴我嗎?」朱皭顃頓輕輕地哄道。
她搖著頭。「這也沒什麼,都過去了。」
「但我想知道有關你的一切。」
「你真想知道?」
他頷首。「倘若你不想說,我絕不勉強你。」
「都過去的事了,也沒什麼好說的。」她又強調了一次。
「也許全部說出來你會好過些,說說看,這些事情想必你從未跟誰提起過吧!」
曲向樓猶豫了半晌。「好吧,你有沒有見過一種只開在懸崖邊的蘭花?」
他愣了一下,蘭花和她所要說的往事有什麼關系?「沒有。」
她嘆了一口氣。「也難怪你沒有見過,這種不知名的蘭花至今我也只見過一次,花的顏色我已經不記得了,當時我只覺得那是我所見過最美的顏色,恐怕這一輩子我是再也見不著這種奇花了。」
「就算見不著也沒關系,全天下只要你說得出口的花名,我都會想盡鎊種方法送給你。」朱皭顃溫柔地說道。
曲向樓對他展現了一個絕世的笑顏,朱皭顃從未瞧過有誰能笑得有她一半美麗。
「皭顃,沒用的,我再也沒留戀過那些花花草草的了。打從我出世以來,我爹就以對待一名男子的方法教育我,他要的是一個和他一樣能光耀門楣的兒子,不是一個成天玩花賞草的女兒。」她緩緩地說著。
「這不算理由,就算身為一個男子,也多得是品花的個中高手啊!」他沒說出自己也是品花的高手之一。
「但是我爹要的是一個完全的兒子,擁有一點點女性的特質對他來說都是莫大的錯誤,也就因為這樣,在我三歲時他便教我練武、騎馬、射術,不管我娘如何反對,他都堅持用最嚴厲的方法教導我成為一個鐵錚錚的男子。後來水樓出世了,我娘也放棄了勸說,將她所有對女兒的關愛,全部投注在水樓的身上。我羨慕水樓被我爹娘當作掌上明珠細心呵護,而無論我費盡了多少心思、努力達成我爹對我的要求,我自始至終都沒見他對我笑過,他對我只有板著一張臉,說我可以做得更好。」
「這實在是太過分了!」朱皭顃氣憤地怒道。
她平靜地搖搖頭。「沒什麼值得你動氣的,你就當我是在說一個故事讓你听听,故事只是故事,只是一件過了的往事。」
「你怎麼能這麼冷靜地接受這種事情?他對你根本毫無父女之情啊!」
「也許當時我年紀還小,不能理解他為什麼因為我是女兒身的事實而這麼恨我,我惟一所能做的只有不斷地鞭策我自己去達成他的夢想。他希望我是一個男孩子,我就當一個男孩子,我不斷地練功、找堡里大我幾歲的孩子打架,只是希望他能和我說一聲,『你做得很好。』但是我永遠也得不到他的贊美,我怎麼也想不透,他為什麼連聲贊美也不肯給我呢?」
曲向樓深吸了一口氣。「在我十歲那年的某一天,我瞧見年僅四歲的水樓從花瓶裹拿了一朵花讓我爹戴上,我爹不但不生氣,還笑呵呵地逗著她玩,那時我想我大概是做錯了,其實我爹不喜歡我的原因,是因為我用錯了方法才得不到他的歡心,于是我隔天上山砍柴的時候,心里想的就是摘一朵花也讓我爹高興一下。」
「于是你就找到了那朵蘭花?」
她頷首。「我初見那朵花的時候,心想那真是我所見過最美的花了,但是它開在崖壁上,我為了想搞到那朵花,就從懸崖上掉下去幾次,好趁每回摔下懸崖時去摘花,花我還是摘到手了。當我捧著那朵花,帶著傷痕累累的身子回堡里時,我爹卻當面賞了我一個耳刮子,我當我是回來晚了他在生氣,便小心翼翼地將那朵好不容易摘來的蘭花送給他,但他卻暴跳如雷,在我面前將那朵花踩成碎片,狠狠地責打了我一頓,他說他不要一個沒有出息的孩子,他說他不要我!」
曲向樓最後幾句話幾乎是用吼出來的,她頹然地跪坐在地上,無聲地啜泣。
朱皭顃見狀連忙也跟著跪在地上,伸手將她摟進懷里,讓她的頭依靠在他的肩上,極盡溫柔地哄著她,「沒關系、沒關系,向樓,那全過去了,全過去了,就算天下的人都不要你,至少你還有我,我絕不會負你,你毋需再害怕什麼了。我要你接下來的日子活得快快樂樂的,別再壓抑自已。」他瞧見曲向樓這個模樣真是心如刀割般地難受,他明了她爹對她造成的傷害有多大,她每多說出一個宇,他的心就如同被鞭笞一下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