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太過養尊處優,造成了我的狂妄,骨子里的霸氣就像怪物,成長壯大得不可收拾,連天地都受我嘲弄,「我才是世間最偉大的」,那時,我真的這麼想。
所以天罰來了。
某夜,他的出現,奪走了我的地位、我的宮殿、我引以為傲的臉,然後是我唯一在乎的她……
一瞬間,我從天堂墜入地獄,從無所不能,變成了什麼都不能。
醒來後的我,已經在這座黑暗監牢里,我從狂怒到氣焰盡失,從傷悲到感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時間過了多久了?她……好嗎?
我不知道。
我問「他」派來監視的使者之一,秋楓。
「過了多少年了?」
那少年微笑的告訴我,「人間大概過了三、四千年吧?」
我也試圖問另一個使者白樺。
「我的未婚妻……好嗎?」
那少女冷漠的告知我,「不用想她了,她早跟我主人成親,幾千年前就死了。」
「死了?為什麼她死了,我卻還活著?」
「因為我的主人還活著。」秋楓溫柔的告訴我。
「他到底是誰?為什麼能活這麼久,為什麼不放過我?」
「我的主人是偉大的魔界之王。」白樺殘酷的說,「你想死,除非主人把你的臉還你,或者……有人有能力把臉拿回來給你。」
「魔界之王,誰能與之爭鋒?若有,他又何以是王?」
我的人生索然無趣、黯然失色了,剩下的最大心願,就是死!
可是我卻連這一點都做不到,無論拿刀劃過手腕,或刺進心窩……全都不會死,只是徒惹疼痛而已,疼痛過後,我又是完整的我,毫發無傷。
傷心是我的心情,或許是上天垂憐,降雨替我流淚,哀憫我無臉無淚。
啊!何時才能解月兌?從這暗無天日的牢籠中得到自由。
「你過得很無趣吧?」一向友善的秋楓搭上我的肩膀問。
我默然無語。
「那我們找個玩具玩玩吧?」他手一指,前方黑暗中出現了隱約的影像。
那是一列十幾人的隊伍,男男女女簇擁著一個身穿大紅禮服的少女,那少女……我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那少女的眼神好像她,溫柔善良天真的她、從來無怨無悔的她。
「你喜歡她吧?」秋楓笑嘻嘻的問,「她有點像你以前的未婚妻。」
我不敢回答,也不該回答,兀自轉頭,憂心著他的心機。
「那麼你就照村民的願望娶了她,讓她當你的新娘。出去把她帶回來吧!」
☆☆☆
幽暗的天際滿布烏雲,一條條細絲連綿不絕的落下,打在長期潮溼而黏滑的地面。
「累積山」靜靜累積著山里主人的傷悲。
主人為誰心傷,為何事而悲?大家都不知,只知道「他」是個妖怪,名字叫「水」,還是村里的村人取的。
這方圓一百里內之所以陰雨不斷,都是這妖怪作的法,其中受害最深的就是封水村。
「封水村」原本不叫「封水」,這名字是後來的村民祈求避開水禍改的,但不管是「封水」還是「開水」,雨還是不停的下,絲毫不減。
村民忍無可忍,只好出了下下策。
「元晴,妳就不要怪我們,好好去吧!我們會永遠記得妳。」村里的祭師香姑一邊喃喃的說,一邊仔仔細細的把繩子扎實的綁在妙齡少女和木柱上,然後繁復的綁上死結,「為了大家,妳一定要好好伺候水爺,免得他一不高興下更多雨,淹死我們。元晴,我們全村都靠妳了。」
普通人被當成祭品,等著喂妖怪,不是嚇得臉色發白,就是害怕得涕泗縱橫,但是眼前這個叫做元晴的少女,不但面無懼色,還露出微笑。
「香婆婆,妳放心,我會努力的。」
香姑的眉頭皺了起來。這丫頭還真把她的話當真?唉!真可憐。
「那妳就努力吧!」香姑從懷里掏出黑色手巾,將她的眼蒙起來。呼!就不信這丫頭能熬得過風吹雨淋,除非是菩薩轉世,哼!「我們該走了。」瞧瞧天色也不早了,她揮揮手,要諸位來「送葬」的村民打道回府。
嗩吶聲響起,悲壯的鑼鼓敲了起來,誰都知道一個普通村姑送給山妖做老婆會有什麼下場,就是被吃。
只有被吃得快些,或被吃得慢些的差別而已,既然都是一死,只能求老天保佑,讓她死得痛快些。
「阿晴……」隊伍中有個中年男子明顯落後,一步一回首,臉上滿是不舍。
縱然阿晴不是他期待的兒子,更是一出生就害死妻子的掃把星,但終究相處了十幾年,他的三餐都是她料理的呀!以後少了她,他飯怎麼吃啊?阿晴燒得一手好菜,可是村里的第一把交椅,如今卻得……真是怎麼想,怎麼不舍。
「爹,別為我擔心,我會沒事的。」元晴吶喊著。多高興啊!爹終究還是關心她的,「你千萬要保重身體,我已經拜托隔壁的朱嬸幫忙照料你的三餐……」
元鏢的眼楮馬上一亮。隔壁那個老對他拋媚眼的寡婦?
好啊!真不愧是他的女兒,這麼了解他的心事,總算在最後還有點用處。他高興得眼眶都紅了起來。
「阿鏢,節哀順變哪!」村民一個個拍著他的肩膀安慰。
他揮揮手無所謂的笑著,「什麼話,我女兒能有所貢獻,我高興都來不及。」
「阿鏢,不用強顏歡笑。」村民頗能諒解他的「假裝」。
「哪有,我真的很高興。」元鏢大聲解釋。
竟然沒人相信?就連他即將赴死的女兒都听不出他的真心。
「爹,女兒對不起你,無法在你身邊服侍你,不要傷心,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元晴一句一句不停的叫喊。
元鏢長嘆一口氣。這丫頭死到臨頭,還是這麼唆。
「走了,走了。」元鏢揮揮手,催促著村民向前。
若不是元晴善良過度,又怎會在「人柱」征求大會上,第一時間跳出來,高喊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最後,大家當然順了她的心意,讓她上山當妖怪夫人。
「爹,地窖里有我腌的白菜,都是你愛吃的口味,要吃之前,記得洗干淨……」
討厭!這麼聒噪的女兒,吵得他耳根子不能清靜,連鼻子都有些酸酸的,想必是想起那酸辣夠勁的大白菜才會這樣?他趕緊加快腳步遠離,眼不見為淨,耳不听為清,從今以後,他就當沒生過這個女兒。
天,依舊烏雲籠罩,雨,仍然連綿不絕。
「櫥子里有我為你縫制的衣裳,入夜後,天氣會變涼,你要記得多添件衣服,還有後園子里,有我砍好的柴……」元晴仍舊叨唸個不停。
細雨打在她身上,浸溼了當做嫁裳的大紅棉衣,濡溼了烏黑的秀發。
時間過了多久了?天黑了嗎?
眼楮被蒙住的她完全沒有概念,只覺得喉嚨很干,微微刺痛了起來,而她再也听不到爹的聲音,還有村民的腳步聲,他們怕是走遠了。
四周黑茫茫,只剩她孤孑一身的等待著。
「唉!」元晴長嘆一聲,稍稍動了動,紓解一體的僵硬。
粗繩因為她的動作摩擦著細致的肌膚,引來身上一陣陣刺痛,再加上細雨淋著,冰冷的山風呼呼吹拂著,寒意迅速蔓延上身體,讓她顫抖不已。
她的命運是……冷死嗎?
眼眶一陣熱意涌了上來,她強抑著不讓淚水掉下,雖然她怕死,也還眷戀著大好人生,但若能奉獻小小的自己解救全村,那就值得了!
不能哭,不該悲傷,她該高興自己終于有點用處。
顫抖的嘴角慢慢上揚,元晴強迫自己回想過去。
村子里的春天,驕陽如炙,菜園子里是盛開的花及翩翩低飛的白色粉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