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听若罔聞,「下次……是不是就換我了?」想到那情景,不禁顫抖更甚。
就連江平也猛然頓住腳步,他無法抑止思及那情景所引起的恐慌,因為他知道這事若再重演,他仍無法阻止慘事發生,原因是大明朝鬼神之說甚烈,若一個不小心,晨星被誣為鬼妖,不只她會被誅,就連江家項府都難逃死禍。
不,他不能讓這事再發生。他得小心不讓晨星發現自己的真相,得注意不讓她在人前展現神力,若有必要,他甚至得讓晨星成為人人敬拜的仙。
※※※
江府一夜喧囂未停,無人得以安眠。
從外面吵鬧的叫嚷中得知瑤翠館已化為灰燼,灰燼中,瑞蓮也已尸骨無存。
每一有新的進展,忠心的婢女綠雲就會不辭辛勞地前來報告,每一個傳進的消息只是使晨星的心情更加沉重。
不帶一絲表情,她高坐在欄桿上仰頭凝望即將西墜的月亮。那帶著一絲焦味的微涼冷風徐徐地拂來,竟將她的哀愁慢慢沉澱,逐漸澄清的腦子開始理智地回想過往。
如今的她已經認清一點,她不是尋常人,而且是這里的人們極度痛惡害怕的那種異類。
回想起曾與項家父子的會談……她終于明白項興為何會收她為義女。理由再簡單不過,因為她根本不是項晨星。
那她是什麼?又叫什麼?又如何會在這里呢?
夢中那個杜若薇莎真的是她嗎?她的父親真是那名男子——羅德博士?
但夢中那地方為何與這里如此不同,就連衣著打扮也極相異。既然同在一個國家,就不該差這麼多呀!
難道,他們不是在同一個國家?
「這個國家叫什麼名字?」她突兀地問。
「明。為什麼問?」他覺得奇怪。
晨星搖頭,閉上雙眸極力往腦中探尋這明朝的資料,在似熟悉卻又遙遠的記憶中有著答案。
「建明者,朱元璋,國祚二九四年,亡于滿。」她低喃念出。
「你還能預測?」江平驚奇地看著她。
晨星睜開雙眸直直地望向他,「你不怕我,為什麼?」她猜他已知道她非一般尋常人了。
「你有什麼好怕的?」江平反問,「你會傷我、害我嗎?」
晨星搖頭,笑容難得地又回到她臉上。短短的數句話,竟把她心頭涌上的不安全壓下了,她甚至感激于他的信任。
在這陌生的世界里,她惟一能依靠的就只有她的丈夫江平,她無法想象如果他害怕她或想殺她時,她會怎麼做。
她或許會失去活下去的意志,就這樣任人宰割吧?
但,她何其幸運,竟能得到如此佳婿,可是……她並不是項晨星,那他不就不該是她丈夫?
如果,他知道她不是項晨星會怎麼做?
會厭惡她?會離棄她?會不管她嗎?
不,她不要。
「晨星,你怎麼了?怎麼一副想哭的模樣?」江平愛憐地抬起她的下巴細瞧。
她決定了,她要當項晨星,就照項興的計劃來做吧!
這樣,她就不會失去江平了。
「我沒有哭。」她勇敢地眨下哭意,露出一個勉強的笑,「日子還是要過的,我不能為了瑞蓮一直不開心。」
「你能這樣想,我很高興。」她皺眉,敏銳地察覺到她另有隱瞞,「如果你有心事,你會與我商量嗎?」他進一步求證。
「當然。」她卻心虛地垂下視線不敢直視他。
丙然有問題。但他能強逼她說出來嗎?
這不太好,他不要他們之間有任何不情願,更不希望失去她的信任。
「少爺,少夫人。」綠雲匆匆地跨過院門,朝這邊急急奔來,「發生大事了。」她叫。
「什麼事?」江平閑適地看著她靠近。
綠雲捧著胸口喘息不已,「老……老爺和馮……馮督撫商量決定,要……要在瑤……瑤翠館原址蓋一座龜仙祠鎮妖。」
標仙祠?
晨星不禁想起那只被人拜來拜去、抬來抬去的大烏龜,真可憐,被折騰成這樣,現在還要被人關在什麼龜仙祠。
為什麼這里的人會這麼做呢?真奇怪。
「哼,商量?」江平卻冷咬一聲,一拳擊在梁柱上。
「怎麼了?」晨星不解他的怒氣所為何來。
江平眸底精光一閃,「我現是告假,但等我還朝,我絕不讓馮京再如此倚勢欺我江家。」他低語。
但,問題是——他並不想還朝呀!
※※※
好不容易曙光初露,灑下一片金黃的光輝照亮人世,雀兒也轉醒竟相展現歌喉,黎明的報曉者更是不甘示弱地喔——喔——喔!
喧騰了大半夜的江府終于人群散去,鬧聲稍歇,遺留下滿目瘡痍的瑤翠館遺跡,孤寂地散出縷縷青煙,而昔日競相爭妍的美麗花海早已面目全非,就連枝葉殘瓣也難尋得完整。
一夕之間,此地變成森冷得觸目驚心的死地,惟一存活的生命是正對昔日瑤翠館大門前的一只巨龜,但卻可憐地被固定在木台上動彈不得,那黑靈靈的眼珠中充斥著絕望,控訴著愚蠢的人們剝奪它的自由,還敬拜它為神祗。
這分無奈的憤怒一波波,或多或少地傳進晨星哀傷不平的心湖,她雖沒察覺這份上訴是從外而來,但心頭逐漸加深的冷意在在加劇她的恐懼與憤怒……如今的她與這巨龜的立場有多相似呀!
她不能否認瑞蓮擁有力量是一件麻煩,但誰也不能不承認,這分力量若用得好是對大家都有益呀!
就這樣斷定她為妖怪?就這樣殺她了事?
這未免太不分是非,太草菅人命,太昏庸愚蠢。就算真的有妖怪好了,必定也有好妖與歹怪呀!
什麼機會都不給瑞蓮,就這麼殘忍地處死她,這世界實在太……無情了。
若以後,有人發現她與瑞蓮同屬一種……到時,她會被如何對付?
是如瑞蓮——慘死?
還是如巨龜——受人鉗制卻享萬人尊崇?
無論哪一種,都不是好下場。
唉!但願她真是個普通人啊!
「大嫂。」
晨星意興闌珊地抬頭望去,「萌生呀!」
「大嫂,你不該來這兒的。」江英不贊同地皺眉。
「為什麼?」她彎拾起一截燃燒過的炭,縴指稍稍一捏,隨風而逝的煙灰顯得多麼蒼寂,「瑞蓮已經死了呀!」她的聲音空洞。
「我知道。」江英低嘆,「其實我也難過,畢竟我們是一起長大的。」
「既然如此,那為何不救她?」雖是控訴的詞句聲調卻是沉靜地陳述。她……已經太失望了。
「如何救?」他苦笑,「憑我一個文生,如何能敵上百提刀帶槍的官兵,如何能擋數萬殺氣騰騰的百姓。就算拼盡我及爹的氣力大吼,也賽不過他們的鑼鼓一敲。」就好比螳臂擋車般,微不足道。
「她死得太冤了。」她輕喃,愁緒千轉。
「這事……實在很難斷定。」他低吟,仍不明白長年相處的表妹,何以突然變成具有法力的妖。
「要是沒有我就好了。」她真誠地說道。
江英搖頭,「這事與你無關,是瑞蓮自己太過執拗……」
「不,不是的,」她哀傷地打斷,「是我讓她變成……」
「晨星。」江平的沉喝驀地插進。
晨星轉頭,看見江平沉著一張臉踏步而來,跟在他身後不遠處,是蒼白著臉卻紅腫著雙眼的采荷。
「大哥。」江英低喚,雙頰升上了些微慚紅,即使努力掩飾虛心,卻仍逃不過江平敏銳的目光。
「你們在這里做什麼?」江平不悅地打量他們倆。
「我們是來憑吊瑞蓮的。」江英搶先辯白,不想大哥對他起了疑心。
「別假惺惺了,」采荷不屑地靠近,吸了吸鼻子,她言詞犀利,「誰都曉得你最愛欺負表姐,哪會這麼好心……再說表姐之所以會死,全是這個狐狸精害的。」她將炮火轉向晨星,「憑吊?我看是來慶祝眼中釘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