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膝坐在窗台上靜靜望著他。
我也不是想留在這兒呀!只是無處可去。
「這間公寓今天借給你。我要出去工作,很晚才會回來。明天……請你……」風早又吞吞吐吐起來。「我想你和幽靈婆婆一樣,對我沒有惡意,但是,怎麼說才好……」風早煩惱地把手放在後腦勺。「你總不可以一直留在這兒……」
風早說得對,我們素味平生,我沒有一直纏著他的理由。
我抱起藍眼女圭女圭,緩慢地點了點她的頭。
風早舒一口氣站起來。
思想單純,是風早其中一個可愛的地方。
我答應他明天離去,可沒答應今天乖乖守在家里。
我偷偷跟著他出門。
他是要去拍音樂錄影帶吧?
我好想見見明星,也想看看風早工作時的模樣。
這個人,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在拍攝現場指揮若定的大導演!走在街上的時候,我小心翼翼地跟他拉開距離。
風早走進了公寓附近的停車場。
當他掏出汽車遙控器,按不解鎖鍵時,我望著閃了閃黃色警告燈的車子,愣了愣。
我訝異地張著嘴,但也沒有時間細想,便趕緊鑽進車廂里。
彼慮到風早會「感覺」到我,我沒有坐上副駕駛席,而是躲進車廂後座。
風早坐上駕駛席,關上車門,歪著頭一動不動地坐了好一陣子。
他伸手模模後脖。
我又忘了自己是隱形的幽靈,改不掉老習慣自然地屏息靜氣,翻起毛褸的皮草帽子蓋著臉孔,把身體縮成一團。
「喂!你不是在這兒吧?」風早望著後視鏡問。
我當然不會笨得答腔。
事實是,我根本無法答腔。
「喂!」
風早再歪歪頭,一臉無可奈何地聳聳肩。
「真傷腦筋!」風早又習慣性地搔搔頭,咕嘟了一聲「你比幽靈婆婆難纏很多耶!」
風早一臉懊惱沮喪地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在工作現場,你可不要搗蛋!你答應過,明天開始,你真的要放過我,回去自己的家噢!」
那今天他是讓我跟著他嘍?
我興奮地從後車廂鑽回副駕駛席,抱起胳臂伸長腿坐著。
「你坐好了嘛,我開車啦!」風早像嘮叨的大嬸般叮囑。
我按開車內的音響,以告訴他我坐在他旁邊。
風早擺出一副「敗給你了!」的表情,翻翻白眼,發動引擎。音響流溢出平井堅的「Miracles」。
這是十一月三十日發行,平井堅的十年精選音樂CD。
我也買了這張CD,跟風早一樣,放在汽車音響里駕車時听。
實在太奇怪了!我神經質地咬著指甲。
你已經死了。不要去想沒有結果的事情!我在心里對自己說,甩甩頭,扭大汽車音響,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
平井堅像嘆息般的歌聲灌滿車廂里。
風早朝副駕駛席的方向瞄了一眼。
「你喜歡這首歌噢?我也很喜歡哩!」風早笑笑。
我只能茫然地眨著眼楮。
拍攝現場是郊區一幢古老小學校舍。
因為是星期六的學校休假日,校方似乎把校舍租借了給唱片公司。
看見錄影帶的主角不是帥哥而是年輕偶像女歌手,我不禁有些失望。
罷抵達拍攝場地,我便離得風早遠遠的,以免他再嘮叨我。
風早也像換了個人似的。總是沒精打采的臉,驟然泛起神采。
我折服地听著風早口齒清晰地跟道具部工作人員確認拍攝道具,跟攝影師商量鏡頭擺位,跟女歌手解釋拍攝意境和她該做的表情。
在拍攝現場的他,簡直月兌胎換骨了!
雖然與我無關,卻不免勾起我的好奇心。
原本站在乎行線上的男與女,最初是如何交會,最後又是如何失散的呢。
為甚麼交會,又為甚麼失散?
人們愛說緣來緣去,但我想,那其中應該藏著更深的因緣。
打扮成天使造型的偶像女歌手,在風早的指示下,一會兒坐在小學課室的老舊小木桌上作沉思狀;一會兒站在黑板前佻皮地涂鴉;一會兒站在窗戶旁活潑地蹦蹦跳︰一會兒來到課室走廊,坐在巨型紅色膠球上兔仔跳︰一會兒又要爬到校舍的黑磚瓦屋頂上擺出落寞的佇立背影;一會兒還要到戶外爬上大樹,躺在枯枝間又笑又哭……連看的人都覺得真辛苦了她。
時間一小時一小時流去,除了中午吃外送飯盒的時間,拍攝一直沒停頓過。
偶像女歌手的新曲改編自平井堅的「Popstar」,是首節奏輕快,令人好想聞歌起舞的歌曲。一整天,那首歌曲循環播放了不下三十遍。雖然我是第一次听中文改編版,也把每粒歌詞都記熟了。
黃昏時拍攝的一個鏡頭,是女歌手站在校園的青草坪上,在三百六十度旋轉的灑水器旁活蹦亂跳。
灑水器噴灑出的圓弧形水花,捕捉著夕陽西下的金橘色光線,像華麗的金色小雨點—般,在女歌手四周飄逸飛舞,令她看起來真的宛如天使般美。
「人死後,真的會變成天使嗎?」我站在熒幕監察器附近,听見風早望著熒幕上的「天使」,失神地自言自語。
雖然我已經死了,但我也沒有答案。
至少,我只是變成了幽靈,沒有變成天使。
或許,他的華憧,變成天使了吧。
自己的想法怎麼酸溜溜的呢?
我在吃醋嗎。
我敲敲自己的額頭。實在太無聊了!
拍攝工作連續進行了十五個小時,最後在凌晨一時多才結束。連看的我也累癱了!
我雖然用了很多時間看女歌手活色生香的表現,不過,也用了更多時間看風早專注地望著熒幕監察器的側臉。
我發現我第一次看見他微笑的樣子。
拍攝到滿意的鏡頭,他就會露出沉靜的微笑。
真稀奇!平日他總是愁眉苦臉的落寞模樣。
望著他的笑容,我像感到一顆心微微揪緊。
我知道我的心已經停止跳動了啦!不過,就是有心痛的感覺。
為甚麼?
那一刻,我驀然想起,在更早以前,我就看過風早的笑臉。
在平安夜,當我的鈕扣和他的帶扣纏在一起時,他曾經看進我的眼楮笑了。
在我們相遇的第一瞬,這個總是愁眉苦臉的男人,眯起眼楮笑起來。
不是沉靜的大人微笑。是像孩子般的笑容。
那第一瞬,也是最後一瞬,我們能互相望著對方眼楮微笑的回憶,不知為何,如漣漪般在我的胸懷擴散。
那天晚上,風早回家後,像累癱了般,沒有淋浴便和衣趴在床上,擺起準備睡覺的陣式。
只是因為太寂寞吧?
我聞到風早身上散發出那股酥酥的,像牛女乃般的體味。
那氣味,讓我感到很安心。
我伸出手,踫了踫他後脖的頭發。
我的手指卻輕輕穿越過他的發梢,甚麼也抓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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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進夢鄉里的文風早,覺得自己正躲在某張床底下,偷听著別人說話。
「你听好,躲進那里面,絕對不要出來。」一個女人半蹲在地上,扭著小女孩的雙肩,嘶啞著嗓音低聲說。
自己好像身處某個房間里。
房間里很暗,看不清女人和小女孩臉孔的輪廓。
黑暗中,只有女人身上的白色睡袍和小女孩身上的粉紅睡袍勾勒出淡淡光影,像在深海飄動的水母。
「媽媽……」小女孩以有點走調的童稚聲音呢喃。
「不用怕,爸爸和媽媽都在。」女人顫抖著手,輕手輕腳地打開衣櫥的木門。「去,躲進里面不要出來。」
「寶寶……」小女孩趴在地上,向床底下招手。
一頭像布偶玩具般的長毛白色小狽撲進小女孩懷里。
小女孩緊緊摟著小狽,怯怯地跨進衣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