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項就是照顧我爹的人?」
他頡首,沒再細說。
白玉銀的目光再次掃向想大聲嚷嚷卻發不出聲的父親,只見他露出驚惶的表情,似乎不明白聲音怎麼不見了。
霍凌非沒漏掉她悵然若失的神色。「他現在已比前兩年好上許多,听龐項說他偶爾會有突如其來的清醒,雖然維持的時間不長,但這已經是很大的突破了,我想再過一陣子他就能恢復神智。」
白玉銀點點頭,眼眸垂下,落在鞋尖上,不自覺地喃道︰「我以為自己已能看淡許多世事,如今看來是太抬舉自己了。」
她想過父親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是生、是死、是傷、是殘,或只是單純的留戀江湖,不想回家,種種這些,她都想過,也覺得自己都能坦然接受,沒想到如今見到父親瘋瘋癲癲的痴人模樣卻遲遲無法平復心情。
「你若真看開了,我才要憂心。」他說。
她訝異地看向他,但在接觸到他深幽的黑眸時,反射地又轉開頭。「我們要去哪里找龐項?」又用那種眼神看她,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她的閃避讓他的表情與眼神都顯得更為深沉。
白玉銀將注意力移到父親身上,就在這電光石火間,霍凌非忽然抱住她往旁移閃,下一瞬間,十幾發不知從哪兒飛來的暗器落在他們原本站立的位置,她嚇了一大跳,頭皮發麻。哇,小命差點就沒了。
還沒來得及開口問霍凌非怎麼回事,他又抱著她往旁閃,因為不知名的暗器又往這兒撲來。
霍凌非右手抱著白玉銀,左手拉著蠶絲線控制白豪豐一同躲避暗器,但白豪豐不合作的想往反方向跑,增加了這事的困難度。
若白豪豐是個不會武功的人也就罷了,但他功夫尚存,又死命想掙月兌逃跑,自然用上全身的蠻力,霍凌非沒辦法兩邊兼顧,最後索性扯開蠶絲線,讓白豪豐自行跑走。
「回去找小花兒。」他在放開白豪豐時說了一句。
也不知白豪豐听懂了沒,就見他高舉著雙手跑走,雖然听不見他的聲音,不過由他的表情來看應該是很開心不用再受制于人。
見父親跑走,白玉銀心急道︰「爹。」
「放心,他不會走丟的。」霍凌非抱著她往另一邊飛去。
「霍凌非,別跑。」
一听見這聲音,白玉銀立刻知道是誰暗算他們了。
「是江姑娘。」她由霍凌非的肩膀往後看去,「她還有三個同伙。」白玉銀說道。
除了江綠瀅外還有三個女人與她一塊兒,難怪暗器會那麼多,原來是四個人同時朝他們射來。
「都是玉煞宮的同門師姊妹。」
「另外三個你都見過?」
「見過。」他回應。「她們四個常一塊兒行動。」
「她怎麼會那麼快追上我們?」她還以為甩掉江綠瀅了。
他沒答話。
白玉銀忽然想到這幾天自己的狀況,嘆氣道︰「是我的關系吧。」若是只有他一人,江綠瀅絕不可能追上的。
因為她無法在馬上待上太長的時間,所以他們的速度一直不快,他也常為了她停下來找歇息的地方,因為這樣才讓江綠瀅追上的吧。
「她也太可惡了,還找幫手,不過你干嘛跑,像剛剛對付青嵩派一樣,把她們全點穴就好了。」
被他抱著實在是不習慣,她盡量目不斜視,專心看著飛掠而過的樹影,雙手則抓著他肩上的衣服。
「被點穴而不能動彈,是很危險的事,非不得已盡量不用,尤其盡可能不用在女人身上。」他簡短地解釋。
他不曉得這樹林里是否還藏有其他人,萬一她們四人被點穴後失了性命事小,失了貞節反而事大,撇開道德上的責任不說,到時玉煞宮可不會善罷干休。
在江湖上行走,難免結下恩怨,但能避免還是盡量避免,尤其是女人方面的事,最好都別沾惹。
一位前輩說得好,男人出來行走,最糟也不過就是沒了性命,反正學藝不精,怪不得誰。可女人不同,還有個東西她們看得比生命更重,那就是貞節。
雖說在江湖上行走就要有最壞的打算,可女人啊!才不管你這些,小鼻子小眼楮的一堆,胸襟寬大、做事爽快、恩怨分明的少,驕縱任性、無腦草包、思前不顧後的佔大宗。
她們做事才不管「理」字上站不站得穩,單憑自己的性情喜好,惹到她們只能自認倒楣,別以為你有理她無理,這件事就是她的錯,她功夫不如你,她會自認技不如人,甘拜下風,錯、錯、錯,她會認為所有的事都是男人的錯,明白了吧?懂得這點,就行了,看到女人就閃,那就沒錯了。
他還記得那位前輩說得口沫橫飛,神色激動,當時听了只覺好笑,也不放在心上,可這幾年下來,他真的有這種深切的體悟,女人少惹為妙。
可偏偏他已經夠小心了,卻還是惹上了幾個有理說不清的女人,江綠瀅已經夠他頭痛的了,他可不想惹上整個玉煞宮。
確定已甩開糾纏的人後,他慢下步伐,低頭看著懷中的人兒,喚道︰「銀子。」
她心一震,不規則地快速躍動著,她果然沒听錯,之前他搖醒她時,也是叫她銀子,當時她以為自己在作夢,再加上逃避的心態,所以也沒問,反正假裝沒听見就是了。
沒想到他現在又這樣叫她,他到底怎麼回事!
「銀子。」
她抬起眼,眼神不悅。「隨意喚女子的閨名並不妥,霍大俠。」
他盯著她。「這麼多年了,你還在生我的氣?」
她的臉僵了下。「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江姑娘要追上來了。」
他抱著她往山谷的方向走。「她還離我們很遠,我只是想問你,我們離開這兒到江南去好嗎?」
她驚訝地瞠大眼。「到……江南,跟……跟你?」
「對。」他低頭看著她。
「你……」她定下心神,扯開嘴角笑道︰「霍大俠別跟我開這種玩笑。」
「你知道我沒開玩笑。」他靜靜地說。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她惱道。「這一路上你言語輕浮,我不想跟你計較,胡謅我是你未過門的妻子,我也沒跟你算帳,現在又說出這種話。」
他盯著她氣憤的臉蛋,還未接話,她又開了口︰「放我下來,我自己去找我爹。」
他沒說話也沒放手,只是瞅著她,黑瞳如潭水深不見底,瞧不出情緒,卻看得她心慌,她轉開眼,不想與他大眼瞪小眼。
「你還記得我們在土地廟……」
「過去的事我都忘了。」她打斷他的話。「我很擔心我爹,我們還是快去找他,還有你剛剛說的小花兒又是誰?」小花兒明明是母親的小名。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嘆息聲拂過她的頭頂。
「你這輩子都要這樣跟我嘔氣嗎?」
「我沒跟你嘔氣。」她平心靜氣地說。「小時候的事我沒再想過,很多事都忘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一直提過去的事。」
「因為我不想帶著遺憾入土。」
她在他懷中僵住。
「告訴你中毒的事,是因為我沒把握能解得了毒……」
「城里有很多很好的大夫。」她打斷他的話。
「銀子。」他凝視她緊張的表情。「我沒要嚇你,但我也不想再浪費時間了,因為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最壞的結果是我只能再活一、兩年,如果真的只能這樣,剩下的日子我想跟你一起過。」
他的話字字敲進她心里,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腦袋紛亂不已,她要回答什麼?她該怎麼回答?
在好幾年前她就決定要把過去的事都拋開,以一種新的方式跟他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