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衣拿起架上的外袍為夫君著裝。「方才我便作了與這相似的夢,我夢見自己在家里晾衣,忽然一陣風吹來,將我吹上了天。」
他微笑︰「後來呢?」
她朝他綻出笑靨。「我飛啊飛的,好不快活,後來飛到了一艘船上,瞧見相公正辛苦地劃著槳,相公見了我好吃驚,問著︰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快回家洗衣服燒飯;我說衣服全飛走了,相公听了好生氣,對我罵了許多話,我一生氣就飛起來,飛得遠遠的,相公在小船上拿著槳朝天空揮著,大叫︰快下來快下來;我不肯下去,沒想相公突然變成一匹白馬朝我這兒飛過來,我嚇了一跳,就醒了。」
翟玄領微微莞爾。
「若再晚點醒,說不準相公真把我捆住了。」她嬌笑。「不過,相公當船夫的模樣很有趣,哪天相公有閑暇,就當妾身的船夫,堂堂揚州的船幫主為小女子劃槳一定很有趣。」
翟玄領讓她逗笑,不假思索地道︰「等我這陣子事忙完,就撐一葉扁舟,帶你到林澗處欣賞山林之美。」
艷衣的雙眸瞬時散發光彩。「相公是說真的嗎?」
她雀躍的模樣讓他笑意加深。「自然。」
她頓時笑靨如花,小瞼上是無盡的歡喜,「相公……」她猛地抱住他。「你……對我真好……謝謝。」其實去哪兒都無所謂,她只想偶爾能與他拋開一切,放松心情。
末嫁前,她總是為生活而忙碌,為了弟妹,她甘之如飴,也從不埋怨,可這不表示她從沒夢想過能暫時拋開一切,只是單純的欣賞周遭美景;嫁人後,這一大家子的事更是忙不完,比起末嫁前,忙里偷閑的時光依舊下鄉,若能偶爾放下手邊的一切,只是與他彼此相依,談天說笑,她不知會有多開心。
「這沒什麼,」見妻子如此高興,他的心情也隨之被感染︰
她仰頭與他相視而笑,將他應允的話藏在心里,心里是滿滿的喜悅,思忖著今天將不會有任何事能破壞她的心情,因為她現在就像在夢中一樣,已經飛上了天。
「夫者,妻之天也,婦人不二斬者,猶日不二天也……」淺舞大聲朗念著,隨即皺下眉頭。「大姊……」她放下書本,喚了聲正在寫字的姊姊。
「嗯……」
艷衣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眉心輕蹙,雙眼緊盯著桌上的清單,下個月是老爺子的八十大壽,婆婆要她承辦此事,而這是她嫁到翟家經手的第一件工作,她得盡心辦好才行。
桌上的清單細目是婆婆交子她的,多年來,翟府的紅白宴都是交子黃萬成張羅。黃萬成……濫衣思索著,她听過他,未嫁前她曾是為人辦婚喪喜慶的「四司人」之一,所以對這行業的人多少也耳聞,如果她沒記錯,這黃萬成的手腳下太乾淨……
「大姊,『夫者,妻之天也』是什麼意思?」
濫衣抬起頭。「什麼?姊姊沒注意听。」
「『夫者,妻子天也』是什麼意思?」淺舞又問一次。
「就是說,丈夫是妻子的天。」
「那是什麼意思?」她追問。
「簡單地說,就是妻子要尊敬丈夫。」艷衣頓了下,問道︰「這是夫子為你選的書?」
「夫子說我識的字夠多了,從明兒起要讀儀禮。」她嘆口氣。「大姊,我一定要讀這個嗎?听起來好無聊。」
艷衣微笑。「那你想讀什麼?」
「我想听故事。」她興奮地說著。「夫子上課好無聊,不像姊姊會說好多故事。」
「那我同夫子說說。」艷衣模模妹妹的發。「要他多給你舉些例子?」
「先生才不會呢!他說故事好無趣的……像這樣……」淺舞輕咳兩聲,粗了嗓于道︰「那就說個一箭雙雕的故事,有個人去打獵,一箭射了兩只雕,就叫一箭雙雕。」
艷衣笑出聲;「那也沒錯。」
「這哪叫故事啊!」淺舞不高興地蹙下眉。
「這樣吧!先別上儀禮,我要先生給你換本書……」她想了下。「世說新語好了,里頭有些很有趣的故事,或者……山海經……我再跟夫子商量。」
淺舞總算露出笑。「好啊!」她高興地台上書本、
「課業上若是有不懂之處,你杉哥或肆哥回來時也能問他們。」她微笑地說。
「杉哥現在好忙的,他一回來就想睡;肆哥啊……」她皺皺鼻子、「最近跟他說話,他老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
「是啊!有時得喊他好幾次他才會回神。」她抓抓發癢的鼻頭。「有一回我還瞧見他到柴房去。」
艷衣詫異道︰「他到柴房去做什麼?」
淺舞聳聳肩。「不知道,我明明瞧見他跟那個亞坤叔叔說話,可他說沒有?」
她蹙下眉,壇肆為何會……
「大姊,我想出去玩了。」
濫衣回過神。「好。」
「那你明天要記得同夫子說喔!不然我明天會被罵。」她眺下椅子。「先生要我先看過書的,」
「明天大姊會跟夫子提,可夫子交代的還是得做,晚點大姊有空了再跟你一塊兒背書。」
淺舞皺了皺鼻子,而後嘆口氣。「好吧!」
「去玩吧!」她微笑地瞧著妹妹跑出去後才將注意力侈回手上的細目表。
一刻鐘後,她抬起眼,望著花瓶上的牡丹,而後長嘆一聲。「這差事……該怎麼辦呢?」
婆婆說要盡量辦得體面,畢竟是老爺子的大壽,到時揚川城有頭有臉的人都會來祝賀,不能辦寒酸了……
她自圓墩起身,踱步著走向內室,來回忖度,要辦得風光體面並非難事,問題是……
「少女乃女乃,二姨娘來了。」門口的奴婢走進。
艷衣還未做出回應,就听見二娘喬氏的聲音穿透屏風而來——「艷衣?」
「是。」她在心里嘆口氣,繞過屏風走出內室,她不用多費心思也明白二娘所謂何來。
前些日子翟亞坤——二娘的兒子——讓相公給關在柴房里,至今仍不許他出來,二娘天天上她這兒求,她實在有些疲於應付。
見艷衣走出,喬氏立即這退自個兒的貼身奴婢。
「二娘。」艷衣福個身。
「不用多禮。」喬氏走到她眼前。「怎麼樣?坤兒今天能出來嗎?」
艷衣注視著喬氏紅腫的雙眼,這些日子二娘可算是天天以淚洗臉,連豐潤的臉蛋似乎都消瘦了些。
「我至今仍說不上話。」艷衣嘆口氣。「每次我只要提到五弟,相公便轉開話題。」
「可都五天了……」喬氏心急道。「大公子的氣還沒消嗎?坤兒再這樣下去,可要送命了……」語畢,她嗚咽地哭了起來。
「二娘……」艷衣擰住眉心扶她坐下。「您別自己嚇自己,雖說是柴房,可還是給五弟送了棉被,也沒讓他餓過,不會有事的。」
「你不懂,坤兒沒受過這種氣,心里頭不快活,今早我去瞧他……」她抹抹淚,繼續道︰「他說再不讓他出來,他就不吃東西了,寧可餓死也不要一輩子被關在柴房里,你給我說說……」她抓住濫衣的手腕。
「有這樣折騰人的嗎?把我的坤兒當犯人了是嗎?好,就算是犯人,也得先過堂,讓青天大老爺問過話後再定罪是不?現在呢!沒有,什麼都沒有,憑著大公子一句話就把人給拿下、給鎖了,這還有天理嗎?」
「這件事有些復雜……」
「我知道,坤兒是有不對的地方。」她拭苦淚,「你們讓人欺負,他沒出來幫忙是他不對,對這事兒我沒吭過半句話,他是該罰;可都五天了,好歹讓他出來透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