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她,聲音沙啞。「你騙我對不對?這是你想我上京的計謀——」
「你想問翟公子嗎?」她冷靜以對。
他怔住。
「你答應我的事沒有做到,可我親口應允的事,絕不會更改,如果你不進京,就留下來參加姊姊的婚宴吧!」她轉開頭,往屋內走。
「灩衣——」他惶恐地抓住她的手。「你不能這麼做,你不會不知道我對你——」
「貳弟!」她冷喝一聲。
他猛地收口,黑眸閃過一絲掙扎。
她在心底喟嘆一聲,仰頭望著晦暗的星空。「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你永遠都是我的貳弟,這點絕不會改變。」
他的眸子黯下,不覺松開她衣袖上的手,她輕嘆口氣,走進屋內。
「大少爺……」
翟玄領一踏進家門,就見管家提著燈籠匆勾迎上前來,他挑了下眉,問道︰「怎麼?」他才從漕幫回來,身後仍跟著牛坤及馬沿。
房仕斌在他面前站定後才道︰「您回來的正好……」他中等身材,穿著圓領青袍,下巴上留著一綹山羊胡,眉間有著一道深紋,雙眼下垂,眼皮底下有些浮腫,像是泡在水中的魚眼。
他使個眼色,示意一旁的門房先行退下後才道︰「坤少爺讓人壓在賭坊,小的……」他以袖子抹了抹額際。「小的不知該找誰拿主意,三百貫錢不是小數目,小的沒法找帳房支。」
翟玄領冷下臉。「他又欠了錢?」
「是,三……三百貫錢。」他皺緊眉頭。「奴才沒敢告訴二姨太。」
「這事不用告訴她。」除了一哭二鬧三上吊外,姨娘不會做出任何有建樹的事情來。
「可總得把少爺帶出來……」房管家詢問。
「用我的名去帳房支銀兩。」他從腰間掏出木牌交給管家。「牛坤,跟管家一塊兒去把那渾帳給我帶回來,別驚動府里任何人,回來後,直接將他壓來見我。」
「是。」牛坤立即隨管家離去。
「主子,做啥還領他出來,就讓他在賭坊里待著。」馬沿厭惡道。
「他若沒回來,姨娘會鬧得整個府不得安寧。」翟玄領面無表情地說。「老太爺正病著,不能驚動他老人家。」
「那倒是。」馬沿應著,府里最會鬧的人除了二姨太外,不做其它人選,偏她又是頭兒的長輩,人說女人撒起潑來,惡鬼都要讓三分,這話還真不假。
據說二姨太是主子十五歲那年,大夫人做主讓大老爺翟治臨娶進門做偏房的,這事至今還是個謎,沒人懂為什麼大夫人會主動為自己的丈夫納妾,夫妻兩人的感情雖不算恩愛,可也還相敬如賓,更令人詫異的是,翟治臨竟然首肯——
「好了,你去歇息吧!」
翟玄領的話語將馬沿的思緒拉回,他應了聲,往偏院而去,翟玄領則是面無表情地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他沒有費事要門房為他掌燈照路,就著微晰的月光走過花園,穿越亭榭,往書房而去,才推開門,他便瞧見站在窗邊的身影。
听見聲響,窗邊的人兒轉過頭,微笑道︰「借了大哥的書房賞月,不介意吧?」
「今晚瞧得見月嗎?」翟玄領順手點上燈。
翟啟譽頷首。「她像害羞的姑娘家東躲西藏的,是得費些勁兒,不過我有的是時間,也無所謂。」他往臥榻走去,閑散地靠著案幾,順手拿了瓜子嗑著。
翟玄領在椅上坐下,問道︰「找我什麼事?」
翟啟譽勾起一抹笑,清秀的臉龐帶著稚氣。「想跟大哥討份差事做。」
他揚起眉,微扯嘴角。「這倒新鮮,你想討什麼差事?」
「下個月讓我押運到京師!」
「為什麼?」翟玄領反問。
「我跟我爹談的條件。」他坦率地說。「他念得我耳朵要長繭了。」原本還有弟弟翟啟允能讓父親叨念,可沒想到上個月他忽然說要到湖南幫二哥翟炯儀治理縣府,這下父親便將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讓他苦不堪言。
翟玄領微微一笑。「二叔允了你什麼?」
「他給我兩條路走,一是在漕運幫忙,二是娶妻生子。」他聳了下肩。「我自然選第一條路走,不過我也提了條件,在你底下賣命一年,一年過後,他得由著我游山玩水去。」他吃顆瓜子後才繼續道︰「至于薪俸……你幫我留著,一年後當我的盤纏。」
「這好辦。」翟玄領喝口茶。「你若有本事,銀兩自然不會少。」
翟啟譽伸個懶腰。「那就這麼定了,這江南一帶,我也游歷得差不多了,是該換個地方。」
「你才二十就淨想著玩,難不成想玩一輩子?」
他痛苦的拉了下耳朵。「你行行好,別跟我爹說一樣的話。」他直起身子,又伸展了下筋骨。「年輕時不玩,等老了能玩得動嗎?」他咧嘴一笑。「這該怎麼說呢……就說我命好吧!投在翟府,不愁吃穿,一輩子不用為生活奔波,既然如此,那就做自個兒喜歡的事吧!」
「所以,你們這一伙人打算累死我就是了。」翟玄領瞥他一眼,光他這一輩的翟家子孫就有九個,可真留下來幫他的不到三個,
翟啟譽笑了笑。「別這麼說,別這麼說,我這不也拿出良心了嗎?在你眼皮底下干一年,我已有月兌一層皮的打算了,再者,你手里一堆人幫你效命,不差我一個。」
「既然這樣,我就先給你件事做。」他露出溫和的笑。
「咱們才剛打好商量,你就丟差事過來。」翟啟譽蹙起眉頭,隨即認命道︰「算了,你說吧!」
翟玄領正要說話,忽听得腳步聲在門口停下。「大少爺,有您的信。」
「進來。」他又喝口茶。
僕人推開門走進書房,將手上的信箋交予主人。
翟玄領一見信封上的字,立即問道︰「送信人呢?」
「走了。」男僕說道。「那孩童將信交給門房後便定了。」
「下去吧!」他打開封口,拿出信箋,他瞄了眼後,立即露出一抹深意的笑,精明的眸子閃了下。
「誰寫的?」一旁的翟啟譽好奇地問。
「沒事。」他將紙條塞入袖口內,導回正題。「我要你做的事很簡單,你到各個船幫去晃晃,探探他們的口風,瞧瞧他們在做什麼。」
「我不明白。」翟啟譽一臉疑惑。
「上個月宮府的運糧船在淮河上翻了船,听過這事嗎?」
「略有耳聞。」他頷首。「怎麼,大哥懷疑有詐?」
東京開封有近百萬人口與數十萬軍隊,人多、兵多,供應號繁,每年需靠各路轉運使收繳,並組織漕運運往京師,因此各路上貢歲賦動輒都是百千萬石,百萬兩。
所運物資主要有谷米、錢、絹、絀、絲線、棉、茶、香料,黃臘、鹽、薪及碳……等,因此,轉運使責任之大可見一斑。
也因為如此龐大的物資及錢財,有些漕運吏卒便上下共同侵盜,或用水上雜揉官米,故意毀壞舟船,使之沉沒,而後托說是風水沉沒以滅跡。
針對這點,大宋律法有訂,若故意毀壞舟船使之沉沒,處以死刑,若是確因風水、灘磧導致船沉,則以收救上來多少物資定罪。
「這事還言之過早。」他微笑。「那日確有風雨,可是否真為風雨所致而沉船,那還值得商榷,現下都轉運使已著手開始調查,真相如何也只得等查出之後再說。」
「我還是不懂大哥要我做什麼。」翟啟譽依舊一瞼茫然。
「咱們吃的不是公家飯,領的不是朝廷的餉銀,自然不需插手調查,可那日船上運的都是官鹽、茶及香料,這若真讓人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