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同市井無賴起爭執了?」墨染撩撥琴弦。
「不是,是同那些統侉子弟。」
琴音暫歇,墨染露出饒富興味的表情。「統挎子弟?听起來倒跟你有幾分神似。」
翟啟允立刻漲紅臉。「我跟他們可不一樣。」
他怒火中燒的模樣讓她一怔。「生氣了?」墨染瞥他一眼。「怎麼?不能說笑嗎?」
翟啟允頓時泄氣道︰「不是,可你的話听起來很刺耳。」他以手指敲著桌面。
「怎麼了?」她瞧他似有心事,不禁關心的問。
「不知道,就是覺得煩,不知道要做些什麼才好。」他用右手托腮。「爹想我考個功名,可我志不在此,所謂『功名』,不過就是謀得一官半職,這檔子事二哥做了,我在旁瞧著,一點也不覺得有趣,官場上淨是些假仁假意的東西,讓人反胃——」
「你能做個清官——」
「像你爹那樣?」他大搖其頭。「悶也悶死了,我才不做呢!」
墨染漾出笑。「依你的性子也做不了清官,想必早早就把一千人等全得罪了!在朝為政,講究的是權術,而你性子耿直,是做不來這些事的。」她緩緩地道。「去年你提過不想從商,既不為政,亦不為商,听來倒是高風亮節。」
翟啟允咧嘴笑道︰「你別拐著彎酸我,這兩天我已經讓爹跟兄長酸得夠多,足足能釀一缸子醋了。」
她綻出笑靨。「我沒酸你,只是說笑罷了,人各有志,勉強不來,世上各行各業都有,不光只有政商。」
「我知道。」翟啟允嘆口氣。「可壞就壞在我也不曉得自個兒想做什麼啊!染兒,你最了解我,你幫我想想。」
墨染拾起桌上的繡布。「這是要我幫忙的禮金?」她偏著頭,含笑看他。
「不是,你要幫我想到了,我有個更大的禮謝你。」翟啟允夸下海口。「要我送個金屋給你也成。」
她開心的笑出聲。「華而不實,我要個金屋做什麼?,」
翟啟允笑了幾聲。「我隨口胡謅的。」他習慣性地抓抓頭。
「這事我記下了,回頭我再揣度揣度。」她笑靨以對。「對了,你同我爹請過安了嗎?」
「還沒有。」翟啟允聳聳肩。「姨丈老是繃著個臉,我不想自討沒趣,你不知道他瞧我的時候都是用鼻孔瞧的。」
墨染輕嘆一聲。「你又不是不知我爹的性子——」
「就是知道才不想自討沒趣。」他可不想去踫釘子。「伯父對我們翟家沒擺過好臉色。」
「父親不是針對你——」
「我明白姨丈討厭商賈,可這實在沒道理,雖說這世道上有不少奸商,可我們向來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他明明就心存偏——」
「別說這些了。」墨染適時打斷他的話。
翟啟允又搔播頭。「算了,不說了。」反正討論這些也沒個結果,不如不說。
兩人閑聊著又過了片刻,翟啟允這才起身離府,臨走前,墨染提醒他。
「還是去同我爹打聲招呼再走。」
翟啟允面有難色。「神不知鬼不覺的不挺好嗎?」
墨染覺得好笑地道︰「開門的僕役見過你、婢女見過你、母親見過你、我見過你,這叫神不知鬼不覺——」
「你別再說了,我投降,行了吧?」翟啟允舉高雙手作投降狀。
「我陪你一塊兒去。」墨染笑著說。
「自然。」翟啟允理所當然地說,他可不想獨自面對文寬澤。
兩人邁出房門,往書房而去,沒想到卻撲了空,詢問之下,才曉得文寬澤剛離開。
據下人回報,有位公子遠自京城來訪,墨染听了後甚覺疑惑,印象中,父親並沒有京城的朋友。
「既然你爹有客人,我就不打擾了。」翟啟允說道。
「不曉得是什麼客人?」墨染喃念著。
「說不準是多年不見的朋友。」他隨口說。
「父親的朋友多與其年紀相仿,怎會是個公子?」墨染顰額。再者,听下人提及,父親形色匆匆,似有大事發生……
「在這兒猜不出個所以然來,去瞧瞧不是快些?」翟啟允直接道。
墨染微笑。「好奇歸好奇,可禮數還是得顧著,我一個未嫁的閨女,見不得外人,這樣冒失的窺探可不行。」
翟啟允嘆口氣。「就你家規矩多,我妹可是想上哪兒便上哪兒。」
「你們是商賈人家--」
「我知道,你們是官宦人家,規矩比一般人講究。」他搖頭,姨丈的繁文褥節多不勝數。「我走了。」他可沒心情同她扯那些個會壓死人的禮教。
「慢著。」她輕喚。「我話還沒說完呢!」
「還有什麼?」他不解。
她微笑。「我一個人去沒個名目,自是失禮,所以得你陪著我去。」
「我?」他張嘴,臉色發紅,他可不想見姨丈。
「走吧!」墨染領先而行。
「我打算走後門——」翟啟允徒勞無功地喊。「再說,你躲在一旁,姨丈不會發現的,根本沒必要拉我下水。」
只听得他的聲音漸行漸遠,雖是抱怨不斷,可仍是陪著墨染往大廳而去。
第二章
文寬澤走進廳堂,瞧見一名男子背對著門,正在觀看牆上的字畫,男子身材高大,穿著一襲鐵灰色的外袍,雙手交疊在後,當他跨進門檻時,男子轉過身與他面對面。
隋曜權犀利的眼神掃過來人,在同時間確定了他就是母親的義兄——文寬澤。
謗據他的探查,文寬澤今年四十有三,身形瘦長,為人嚴謹,現今看來,倒是不假,他注意到他眉頭間的皺紋與下垂的嘴唇,不友善的目光則凝聚在自己身上。
「公子是何人?與酈嫣是什麼關系?」文寬擇開門見山的沉聲問。
隋曜權注意到拜帖已在他手中因緊握而變形。「酈嫣是我母親。」他淡淡地說。
文寬澤的嘴抿緊,雙眸迸射出一股怒氣,一會兒才道︰「我想也是。」當他與他面對面時就已料到七、八分。「你跟你父親一樣粗變無禮。」
他的怒火讓隋曜權揚起眉心。「晚輩哪里粗變無禮了?」他沒有動火,仍是一貫地平淡。
他冷哼一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來這兒的目的是什麼?」他冷聲道。
「我受母親之托,來盡版知的義務。」
「告知什麼?」文寬澤皺眉,不懂他意欲為何?
「我母親過世了。」隋曜權看著他圖瞠的眼珠幾乎要暴出。
文寬澤感到一陣暈眩,跟蹌地後退一步,他微駝著背,右手扶著椅子,臉色發白。「過……過世了……」他的喉頭上下滾動著。
隋曜權不發一語,沉默地看著他努力消化這個消息,瞧見哀慟的表情在他臉上浮現。
「什……什麼時候的事……」他的聲音粗啞難听。
「五年前。」隋曜權簡短的回答。
「五年前?」文寬澤倏地抬起臉。「為什麼現在……現在才通知……」他臉上充滿疲憊之色,彷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這是父親的意思,他臨終前才將母親留的信交給我。」
「臨終?」他再次瞪大眼。「他也死了?」
「三個月前。」
文寬澤跌坐在椅子上,神情瞬間變得有些茫然。「死了……都死了……」
隋曜權移開視線,他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差事,文寬澤哀慟的神情讓他想起母親過世時父親狂亂的舉止……
他自懷中掏出一塊方巾,拿出包裹在里頭的墜鏈。「這是母親要我交還給你的東西。」
文寬澤抬起眼,在瞧見瑪瑙墜鏈時,整個人震了一下。「這是……」他伸出顫抖的手。
隋曜權見他抖著雙手接過,听到他呢喃著,「怎麼會……我明明丟了……」當年在嫣妹拒絕他後,他便丟了,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