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漢武帝元朔五年(公元前二一四年)
天邊才微露曙光,顏小豆已起床到廚房升火打水,她往灶口加了幾根柴薪後,走到後院喂雞。她抓起飼料,嘴中「咕、咕」地念了幾聲,十多只雞便全往她靠了過來,她微笑地將飼料灑在地上。
「多吃點,才能多下點蛋。」她精神奕奕地到雞舍里拿出里頭剛下的蛋,裝進籃子內,走回廚房。
她想煮一些有營養的食物給女乃女乃補補身子,女乃女乃自從一個月前生病後,身子就沒再好過,氣色還愈來愈差,看了幾個大夫也都沒起色,嘴里只呢喃著想見父親一面,但這根本不可能,父親兩個月前被征調到軍隊為國效命,怎麼可能回村?
「不過,說不定爹一回來,女乃女乃的病就好了。」小豆樂觀地想。
她自饔中舀出白米,心里仍思忖著該如何讓爹回家,原本她是想請人捎封信帶到家中去,但是叔公說軍營不比客棧,不是說走就能走的,若戰前私逃可是死罪一條,即使阿爹知曉女乃女乃病重也愛莫能助,他不能擅離軍隊,這話听了真教人泄氣。
「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小豆轉身望向聲音來源,母親站在廚房口,一臉疲憊,眼下還有淡淡的黑眼圈。
「娘,妳去床上躺著休息,這兒我來就行了。」她將米放入木桶中煮。
「我不累,娘沒那麼虛弱。」顏母順手攏起散落在頰邊的發絲。
「哪有不累的道理?妳照顧了女乃女乃一整晚呢!」小豆推母親出廚房。「快去休息,若是累倒了怎麼辦?」
「別急。」顏母拍拍女兒的手。「娘有話跟妳商量。」
「什麼事?」她望著母親緊皺的眉頭,心里有股不祥的預感。「女乃女乃怎麼了?」
「身子愈來愈虛弱,而且她要見妳爹。」顏母嘆口氣。「我明白她想見旺財的心情,但咱們哪有辦法讓他回來,我想了一整夜也蹦不出個法子來,怎麼辦才好?」
婆婆是個莊稼婦,未出嫁時在家幫忙農事,嫁為人婦後,種田種菜,勤儉持家,以夫為天,不料三年不到,丈夫就死了,年紀輕輕便守了寡,還帶著稚子,雖然有夫家親戚的救助倚靠,但孤兒寡母,要生活也著實不易;好不容易將兒子養大,也娶了媳婦,本以為三代同堂,可以承歡膝下,共享天倫,怎曉得兒子卻被征召入伍,自己的身子也在這時病了。
顏母明白婆婆擔心見不到兒子最後一面便離開人世,這些她完全能明白體會,倘若是她,也希望能有兒子在身邊,畢竟苦了大半輩子不就是為兒為女,但她這為人媳婦的卻心有余而力不足,心里又何嘗好受?
顏母嘆道︰「這年頭不知是犯了什麼沖,竟然打起仗來了,搞得大伙兒妻離子散的。」
「朝廷的事誰弄得清楚。」小豆也皺下眉頭。「不過爹說了,是有蠻人來打咱們,既然人家都下戰帖了,咱們也只能硬打。」
「你爹哪懂得打仗這種事?他大半輩子都在田里過,頂多就會斗雞、斗蟋蟀。」顏母大搖其頭。
「但是爹在信里提過他在軍中過得很好,還殺了好多敵人。」
「我看他是在吹牛。」她才不信自己的丈夫有這麼神勇,二十年的夫妻又不是做假的。
「娘,妳別對爹這麼沒信心。」小豆笑道。
「我只要他保住老命就成了,才不管他到底殺了多少人。算了,不說這些,娘是想托人帶封信到軍營去,妳覺得怎麼樣?」
「可是叔公說捎了信去也沒用,現在在打仗,怎麼可能讓爹回來?」
「這我知道,但是總得試試,就當是最後的希望,咱們也算盡人事、听天命,完成妳女乃女乃的最後心願;若什麼都不做,只這樣干等干耗著,我可受不了。」顏母疲憊地抹抹瞼,振作精神。
「我知道。」小豆點點頭,不管希望有多渺小,還是試試看的好。「等會兒我就去請叔公替咱們寫信,不過在這之前,娘還是先回房歇著吧!這兒有我。」她推著母親離開廚房。「妳再不休息,也要累垮了。」
「我身子沒這麼弱。」顏母拍拍女兒的手,她也是農村長大的小孩,哪有這麼容易就病倒的。
「娘--」
「我知道,我知道。」她打斷女兒的話,明白自己若不去床上躺著,小豆是不會輕易罷休的。「記得等會兒去找叔公。」她又提醒一次。
「我曉得,不會忘的。」小豆保證道。
顏母這才放心地離開廚房,往臥房走去。
小豆走回灶口,又放了幾根柴薪後,開始動手做面餅。她舀出袋中的面粉加水和著,熟練地將它揉成面團;等會兒去找叔公時,帶幾個面餅給他,他一定很高興,他曾說過,小豆的面餅可是獨一無二的,她微笑地忖道。在村里,沒有人的面餅做得比她好吃,以前爹在家時,最喜歡吃的東西也是面餅,一想到這兒,她不由得嘆了口氣。
不曉得阿爹是否真的像他在信中說的過得很好,在村子里,除了阿爹外,其它年輕力壯的男子,也被征召入伍去了,他們都是她的堂兄弟,關系由親近到疏遠的都有,他們這村子里的人彼此都是親戚,也都姓顏,所以就叫顏家村。
從小到大,她都沒離開過村子,不過偶爾會到鎮上的市集逛逛;阿爹也是第一次離開村子,可沒想到是去打仗,若不是弟弟未滿十八,恐怕連他都不能幸免。
不過阿弟老覺得可惜,直說要去外頭見識見識,就算是打仗也沒關系,這話當然惹來母親的不悅……
「妳又在做面餅。」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小豆的思緒,她轉頭瞧見弟弟站在廚房門口。小樹今年才十五,但個頭已和她一樣高了。
顏小樹打聲呵欠,伸伸懶腰,走到木盆前洗了洗臉,振作精神。
「你今天怎麼這麼早起床?」
「我一夜都沒睡好。」他隨性地以袖子擦臉。「女乃女乃的咳嗽聲吵得我不能睡。」
小豆隨口道︰「你平時不是站著都能睡,連地震都晃不醒,怎麼這次會受影響?」
「我又不是死人,怎麼吵都不會醒。」他瞪她一眼。「昨晚我想了一夜,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那我跟你換房間好了。」小豆拿起?面棍。
「我不是指這件事,我是想……」他止住不語,神經質地左右張望一下。
小豆瞄他一眼。「你干嘛賊頭賊腦的?像老鼠似的。」
他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到後院,小豆皺眉。「你怎麼回事?」
「我昨晚想到一個好辦法,就是可以讓女乃女乃見到爹的法子。」他神秘兮兮的說。
「什麼意思?」
「我去換爹回來。」他咧出笑容。
小豆睜大眼。「你瘋了是不是?」
「噓!妳別那麼大聲行不行?我這可是好辦法,這樣爹能回來,我也能到外頭見識見識。」他的笑容不曾稍減。
「我就知道你是有目的,現在外頭在打仗,有什麼好見識的?」她不懂弟弟為何老想離開村子,還說什麼不想老死在這兒,她可不覺得一輩子待在村莊有何不妥或見不得人的地方。
如果不是弟弟未滿十八,他早就從軍去了,當初他還直嚷著要代父從軍,真不懂他在想什麼,打仗這事有什麼好爭的?
「別忘了你才十五歲,根本不能作戰。」小豆搖頭。
「只要我不說,誰知道我不滿十八?」顏小樹又道︰「村里和我同輩的人全出去打仗,就我一個人留在這兒,無聊死了,這下讓我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不是很好嗎?明天我就趕到軍營去把爹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