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兒……咳……听娘的話,和王媽……咳……去找梅姨……」
惜兒沒有回話,只是噘嘴。
「惜兒……咳……」
「為什麼要去那兒?」她搖晃著小腦袋。
「只是去那兒玩玩,晚上就回來。」梅玉蓮哄道。
「我不想去。」她嘟嘴,抱緊母親。
梅玉蓮愈咳愈嚴重,她祈求老天多給她一些時間。
「娘……」惜兒被嚇住。
「小姐。」王媽急忙來到身前。
「我……沒事。」梅玉蓮重喘著。「帶惜兒出去。」她覺得快喘不過氣來。
「小姐──」
「快……」她催促。
「娘──」
「娘累了,娘……要歇息。」梅玉蓮不住地顫抖著。
王媽拉開惜兒。「讓你娘休息。」
惜兒爬下床,感到不安,她急道︰「惜兒听話,和王媽去梅姨那,娘要快點好起來。」她以為是她不听話,娘才又開始咳嗽。
梅玉蓮微笑。「惜兒乖。」
惜兒這才不舍地跑出房,王媽立刻讓小姐躺好,梅玉蓮閉上雙眼。
「小姐……」王媽止不住決堤的淚水。
「別哭。」她虛弱地睜開眼。「別告訴惜兒,就說我……」她的聲音愈來愈小,「睡了。」
她的手已停止顫抖,她知道時候到了,她側頭望向窗外,看著女兒的身影沐浴在四月的陽光下,她露出一抹笑容,淚水滑落眼角,她慢慢合上雙眼……
四月的陽光再也溫暖不了她冰冷的身軀。
梅秋菊站在後門著急地張望,一旁的羅炎靜靜地立在母親身邊,梅秋菊看看天色,絞緊雙手。
「都正午了,怎麼還不見小姐?」她憂心忡忡地說。
三天前,小姐托王媽拿了張紙箋給她,說好今天正午要來的,怎麼都過了一刻鐘,還不見蹤影,該不會路上出了什麼事吧!
她拭去額際下滑的汗,覺得有些頭暈,這正午的陽光還真是毒辣。
羅炎感覺母親的異樣,關心地注視她,梅秋菊微笑。「娘很好。」每次看著十二歲大的兒子,就讓她既欣慰又難過。
欣慰的是他比一般小孩懂事,但難過的卻也是這點,在羅府他們母子倆和僕人沒什麼差別,在這種環境下,才會使兒子比其他同齡小孩更像個大人。
她嘆口氣,思緒飄回十三年前,當年她原是梅府里一名丫鬟,本以為她會一輩子侍奉待她情同姊妹的玉蓮小姐,但命運卻狠狠地擺了她一道。
她還記得那是三月發生的事,梅少爺帶了一大票朋友回來,通宵達旦地玩樂,玉蓮小姐還為此生氣良久,她總說少爺交的盡是酒肉朋友,每日吃喝嫖賭,看了就令人生氣。
一天夜晚,待小姐入睡後,她便預備回房,沒想到卻在廊廩上遇著少爺的朋友,他見了她色心大起,以武力逼她就範……梅秋菊絞緊雙手,臉色泛白,想起這件往事,仍讓她非常不舒服。
原本以為這件事會是她這輩子藏在心底的丑陋回憶,但萬萬沒想到,三個月後她發現自己懷了身孕。
小姐為此大發雷霆,直說要替她討回公道,逼羅平雄對這事負責,否則便要告到府衙,羅平雄只好將她迎娶過門。其實,他很高興她懷了身孕,因為他的元配夫人潘桂花嫁他至今五年不曾生下一兒半女,他很早就想娶妾,但他非常怕老婆,所以也不敢提起,正好出了這事,倒也順了他的心意。
可是上天卻又擺了她一道,沒想到她嫁來沒多久,夫人竟懷了身孕!她輕嘆口氣,無奈地苦笑。
原本夫人就對她沒好感,認為是她勾引相公,千方百計想入羅府,但基于她懷了身孕,而自己本身肚皮不爭氣,無法為羅家傳香火,因此多少顧忌著她。
但自從夫人有孕之後,對她的態度馬上起了變化,成天對她吆喝來吆喝去,把她當成下人一般,若不是她已習慣勞動,恐怕早禁不起夫人的折磨而流產。
梅秋菊嘆口氣,心想或許當初流產也未必不是件好事,炎兒至少不用跟著她受苦,雖然他是羅家的第一個孩子,但畢竟不是嫡長子,如今他在府里就像個僕人一般,她這個做娘的,連保護他的能力也沒有……
馬車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立刻展開笑靨,小姐來了!她急忙向前。
羅炎注視由馬車走下來一名年約五十,骨瘦如柴的女子,她手上抱了一名小女孩。
那是羅炎第一次見到她。
女孩兒紅潤的臉上掛著淚滴,小手緊摟著婦人的頸項,身上是粗布短衣,不安地在婦人懷中動了動。
羅炎定定地注視她,俊秀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梅秋菊迎向前,叫了聲︰「王媽。」
王媽激動地快步向前。「秋菊。」
「小姐呢?」梅秋菊向王媽身後張望。「她不是說要來?」
王媽哽咽一聲。「小姐她……」她從腰間抽出手巾拭淚。
「怎麼了?」梅秋菊追問。
王媽痛哭失聲。「死了。」
梅秋菊大驚失色,倏地一陣暈眩,她急忙攀住門柱。
羅炎走向前。「娘──」他憂心地蹙起眉頭。
「我沒事。」梅秋菊深吸口氣,她望著王媽道︰「小姐……」
王媽搖頭,示意惜兒在場。
梅秋菊這才注意到王媽懷中的女娃兒,不禁掉下淚來。「小姐的……」她哽咽地說不出話來,淚水奪眶而出,她吸吸鼻子,對羅炎道︰「炎兒,帶小姐去玩。」
王媽將惜兒抱予羅炎,惜兒搖頭,緊抓著她的衣服。「惜兒要和王媽一起。」她感覺到不尋常的氣氛。
「惜兒小姐乖。」王媽安撫。
「惜兒乖,要和王媽一起。」她緊抓王媽不放。
梅秋菊對兒子說道︰「抱著惜兒小姐。」
羅炎伸手將惜兒攬過來,惜兒掙扎,不斷踢腿。「王媽──」她叫喊。
「王媽在這兒。」她安撫地模模惜兒的頭。
「炎兒,帶惜兒到院子去。」梅秋菊吩咐。
羅炎抱著惜兒往後走去,惜兒雙手拚命揮動。「王媽──」她哭叫著猛打羅炎,她感覺得出王媽要離她而去。
王媽掉淚,不忍看她。
惜兒不斷哭喊。「惜兒乖,惜兒乖,王媽──」她聲淚俱下。「惜兒听話,惜兒乖,娘,娘……」
王媽背對著她,淚水不斷落下,惜兒的聲音已漸行漸遠。
「可憐的孩子。」王媽啜泣。
「小姐到底怎麼了?」梅秋菊著急地抓著她的手。
「病死的,剛剛才……走的……」
「怎麼會?」梅秋菊覺得她快吐了。
「秋菊,你沒事吧?」王媽擔心道。
「沒事。」她順順胸口。
王媽拭淚,開始 說這些年的遭遇。「三年前姑爺去世,你也知道,姑爺是孤家寡人一個,他這一走,小姐只好回娘家住,至少生活有個著落,誰曉得回來後才發現家產都快讓少爺給敗光了,小姐勸他戒賭,他也不听,不久便把家產都給敗光了,而且還欠了地下錢莊一大筆錢,因為還不出錢,便讓人給打死了,宅子也被官府查封,小姐為了養活我們這一老一小才會積勞成疾……」她已泣不成聲。
「小姐為什麼不來找我?」梅秋菊哽咽,這些事她一點都不知道。
「她說你在羅府也不好過,若不是她……」王媽吸吸鼻子。「……她也不會麻煩你照顧惜兒小姐,她擔心帶給你困擾。」王媽瞧著秋菊一身紫色粗布衫衣,也知道她在羅府不好過,畢竟羅府是有錢人家,卻不見秋菊穿著綾羅綢緞,全身上下是平常百姓穿的布衣裳,一雙手干裂粗糙,過的怎麼會是好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