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天雨路滑,馮蜜抖著聲音一路找到溪邊來,看著底下水位暴漲的溪流,水流湍急,她拚命告訴自己不許哭。但人命關天,萬一婆婆真的有個什麼,她該怎麼贖罪,一條人命她要拿什麼來還,拿什麼還……
「婆婆!婆婆!」無法承受地啜泣出聲,模著樹就要往下走。
「小蜜!」一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焦急地找過來。「小蜜!小——」看見那個蹲在路邊準備到溪邊的人,梅應朗嚇一跳,趕緊沖過來將她拉入懷中。差點被她大膽的舉動嚇死,差點就被她嚇死了……嚇死了……
「梅應朗,婆婆去找小雞了,她不見了,不見了!」看見梅應朗,她終于嚇壞地哭出來,對他嚎啕大哭著︰「婆婆不見了,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我想下去找她。」
「白女乃女乃沒事。」梅應朗緊緊擁著她,怕她不小心摔下去。「她沒事。」
「都是我害的,如果我沒把小雞寄養在她那里就沒事了。都是我害的。」在漆黑的夜里到處找不到老人家的恐懼,刻骨銘心,不是簡單的三言兩語可以消弭。她完全听不進去,徹底被恐慌擊倒,一向引以為傲的自信全失。
嚇壞了。
就算梅應朗再三保證,就算隨後趕來支援的村民們向她保證白女乃女乃沒事,甚至將她帶回村子,讓她模著安然無恙的白女乃女乃,嚇壞的人還是哭個不停。她哭得眼淚鼻水齊飆,再也顧不得什麼美麗的外在,此刻人命最重要。如果她害死婆婆,她會受不了……大家一定恨她,她也會討厭自己……
「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小蜜……」
因為不知如何止住她的淚水,梅應朗比她更慌,將她帶了回去。
他幫哭到聲音沙啞的她洗了個熱水澡,幫她吹干了頭發,然後抱著她坐在紅眠床上,全心全意安撫著她受創的心靈,不斷不斷地安慰因自責甚深而哭個不停的她︰「婆婆沒事,你別哭了。你哭這麼傷心,老人家看了會難受的。」喉嚨又一陣收緊,聲音陪她一起沙啞著︰「你聲音都啞了,別哭了,大家都很喜歡你。不要哭。」
「是啊是啊,小蜜小姐,阿朗說的沒錯。你不要哭了。來,喝一口符水。」
隨後跟來關心的婆婆媽媽團,全程關注著小蜜小姐撞邪之後的後續發展。每一個細節,她們都不放過,即便梅應朗在浴室幫馮蜜洗澡,她們也站在外面全程監督著,幫忙遞米拿鹽與艾草,指揮梅應朗如何使用這些東西幫小蜜小姐收驚鎮魂。
為了幫小蜜小姐驅邪,一整晚,婆婆媽媽們在梅應朗房里進進出出。
梅應朗面向窗戶,看著屋外的大風大雨,想著十一年前,他落魄潦倒來到山村,婆婆們無條件收留他,那個清晨他也是被這股溫暖感動,並且重拾對人的信心。十一年過去,老人們的溫柔寬厚未曾改變。變的是他,他覺得不滿足,他想要更多。
他懷里的大哭漸漸變成零星的啜泣時,窗外的夜已深。
「阿朗,明天起來把這張符燒給小蜜小姐喝下。收驚的步驟要記得。」
有人在搖著他的手臂,悔應朗猛然回神,對上一雙雙關懷的老眼。他接下收驚符。「十二點了,婆婆,您們回去休息吧。小蜜沒事,我——」
「你別下來,我們自己走,年紀又不是多大了。老要你顧前顧後。」
「年輕人要去開創自己的人生,四十年後再回來這里定居。」
老人家們心心念念都是年輕人的前途,逮到機會總不忘舊話重提。可這次,梅應朗終于給了回應︰
「以後我和小蜜會常回來探望您們的。」
正要踏出房間的婆婆媽媽聞言一愕,不敢相信地轉頭對望著。
「這些年,謝謝婆婆們——」
「好了好了!」急著出去跟其他人分享這個好消息,順便勸勸村里其他的年輕人。「你這孩子已經做得夠多說得夠多了。你想開就好想開就好!以後帶小孩回來給咱們看看就好。」
夜色深沈,屋外的風雨仍然,幸好他懷里的風雨逐漸平息了。
隨著沙啞的啜泣聲漸漸轉小,梅應朗驚嚇驚懼的心神也漸漸安定下來。大概是因為此刻她在他懷中,所以無懼;大概是因為,他知道明天早上醒來,她會在懷中,所以驚慌失措的心逐漸安定。逐漸安定……
屋內總算只剩下他們兩人,梅應朗模著還在抽顫的睡臉。
他想跟小蜜在一起,不想再看著她離去。
扁想念,已經不能滿足他。他變得貪心了,他想確實地擁有這份幸福。
他想掌握他的幸福……
「阿朗,她沒事吧?」
老人走後,緊張害怕的情緒全部表露無遺,沒想到這麼晚還有人造訪,梅應朗驚慌地轉頭瞥去,看見村長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似乎很怕看到他責難的目光一樣,頭不太敢抬起。梅應朗溫柔說著︰「她睡著了,哭到睡著了……」說著,晴澈的眼瞳望向睡夢中猶會抽泣兩聲的嫣紅睡臉。
村長如釋重負,就要過來幫忙。「讓她躺下來睡,不然你手會——」
酸字還沒出口,村長就心酸不已地看見梅應朗看著馮蜜的臉上堆滿了深愛與憐愛。他拉高棉被,看她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說著︰
「我等一下……再……」
村長驀然停步,終于知道他為什麼會那麼驚慌了,因為今晚嚇壞的不止有她與馮蜜。或許,他才是那個被嚇得最嚴重的人。從梅應朗抱著馮蜜不放的雙手,村長終于認清一個事實——
謗本不是馮蜜纏著他不放,而是阿朗放不開馮蜜。
是她自己白白錯失六年的機會,是她變得貪婪了。原本她真的只要他幸福就好,後來因為他一直待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似乎也不打算改變現況,她漸漸覺得這是他們兩人的幸福,未來似乎是可以期待,別人不應介入。對他的祝福于是漸漸變質,她變得貪心,漸漸把他當成自己的私有物。
最後竟然因為自己不知把握機會,任兩人的緣分流失,而怪罪馮蜜。
為什麼她會變得這麼可怕?
「村長——」
「阿朗,我——」
坐在紅眠床上,背向門口的梅應朗回頭對她一笑。「你先說沒關系。」
「我喜歡你……」看見他一臉錯愕,終究是沒膽量承受告白之後的結果,村長著慌了趕緊說︰「我喜歡你這個朋友,我喜歡山居歲月,你、你卻不適合,你應該考慮我女乃女乃她們說的話。」
原來她說的是這個……不解風情的男人松了口氣。梅應朗一臉溫柔地望著她︰「村子就麻煩你了。」
村長差點哭了出來。
事到如今,除了祝福他,又能怎樣呢?他們終究無緣。
「祝你……」聲音抽顫了一下。「幸福。」
「我會的。」梅應朗凝望著淚痕猶濕的臉,溫柔低語︰「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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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天清晨,梅應朗醒來時,馮蜜已經不在床上。
他嚇了一跳,正要沖出去找人時,經過一夜哭喊,有著蟑螂般生命力的馮家大小姐已經回復滿面自信。她以堪稱天衣無縫的高明化妝技巧,掩飾住曾經丟臉崩潰的痕跡,刻意穿上最能展示她曼妙身材的窄裙和上衣,踩著十二月清晨的微風細雨,手上提著一只裝著清粥小菜的食籃,喜孜孜地從村中化緣回來了。喜孜孜是因為成果豐碩,光是村長就被她狠狠地敲詐了一頓。
看見梅應朗從房間赤著腳沖出來,馮蜜趕快以粗到足以刮鋼板的聲音跟他說︰「梅應朗,白女乃女乃沒事,小雞也沒事——」被他猛然拉入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