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留學確實是她生涯規劃中重要的一環。她很優秀,不甘于平凡,她預計大學畢業之後出國留學,老布的出現是變數,讓她提前思索這個重要的人生課題。她是孤兒,來去自由,又是依憑自己的力量出國留學,有何不可?在台灣她沒有羈絆,老布的提議令她怦然心動。是啊,提前出去看看,有何不可呢?
偶然的機會里,她遇見大學部優秀耀眼的學長管冬彥。她總是昵稱他小避。
小避溫文俊秀,學業成績極為出色,是「青嵐」女學生一致推崇的風雲人物。他心肺功能欠佳,俊美的臉上經常帶著一種心髒負荷過度病紫色的蒼白,他對學弟妹和氣有禮,卻保持不可親近的冷淡,即使被學校的女學生追著跑,生性孤潔的他也從未傳出與哪個女生交往過,直到十六歲那年她忍不住心儀向他告白。
雖然出言不遜挨了她兩巴掌,小避面頰紅腫著依然接受了她的告白……當時她好開心……真的好開心……蘭西仰起漾笑的臉龐,望著夏日微風在樹梢間、歲月間徐徐流轉,她輕輕將眸底的淚光眨掉。
小避像冬天的日陽,是她孑然生命中的一道光。在他身邊,她總是心情篤定,覺得安穩踏實;他安定她浮動的生命,使她樂于當他心愛的小女人,讓他捧在掌心暖暖呵護。從沒想過自己會這麼喜歡一個人,她好愛他……好愛好愛……
斌族名校的學生生活雖然辛苦,卻無比充實,她每天都過得很快樂,與小避相戀之後,她快樂的日子加入了幸福的味道。于是她有了牽絆,走不開,決定在台灣念完高中學業再做留學打算。
她以為可以和小避白頭到老,他們深愛彼此,這是理所當然的……小避卻在他大學畢業、也是她高中畢業前夕,一覺不醒。事情發生得實在太突然,她無力招架,她的人生出現最重大的變數與危機,她堅定不移的生涯計畫……全面崩塌……
她甚至沒辦法送小避最後一程。出殯前一晚,她躲在她熟悉的他的被窩哭得茫然不知所措……不斷地想,生命如果是這麼脆弱的倏來倏去,她何必太早規劃……為什麼是他呢?明明知道她很愛他,卻走得這麼輕易……生命真的不堪一擊嗎?
她不相信,她要證明是他不夠堅強,是他自己走得太輕易,他背叛她……
她恨小避!
這股怨恨讓她全然摒棄並封鎖了台灣的一切,自我放逐到他鄉。在老布安排下,她進入另一個回異于美好過去的世界,那里沒有光明,充斥人性的陰暗面,血腥與暴力是家常飯便。她長年與死神為伍。
罷開始,為了遺忘心頭的傷,她如同大貓所比喻,好像氣充得太飽太滿的皮球活跳眺,能對捉弄、鄙視她的袍澤大笑大怒,在死亡的戰場中積極求生,在解救人質的戰場、在幫人打仗的戰場、在與激進份子對峙的戰場,她在各式各樣血淋淋的戰場上,拚命尋找生命的強韌,她就是不甘心小避的太脆弱!生命的太脆弱!
可是,她努力撐住心頭的恨意、高昂的斗志,不知何故卻逐漸消失了。
也許想證明的、該歷練的,她全部辦到,突然之間失去了前進的動力,她沒有目標;也可能只是一時的職業倦怠,她不曉得,她莫名覺得累……她不知如何排解這種無以名狀的疲憊,她焦躁又消沉,到了今年,她的忍耐繃到臨界點,她竟然……蠢得想以她最瞧不起的消極方式尋求解月兌……好愚蠢……
在貝加爾湖時,她希望俄國小老虎一槍結束她。
所有同伴都知道她的心結,連遠在土耳其執行密勤任務的雅各也知道,才會冒著這行的大忌,中途介入大貓負責的case,強行將她押往台灣,在她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設計她與姬蓮冬再度踫面。
雅各的狠招奏效了,那一刻她的確備受沖擊……靈魂都在晃動了……
晃動得好厲害啊。蘭西自我解嘲地苦笑。老布無故傳來姬蓮冬的照片,用意也是想把她消頹的斗志找回來吧?看來,這些不可一世的硬漢都束手無策了……
她還恨小避嗎……蘭西寧靜的美眸漾現一片溫柔,看看時間,她旋身朝樸實的大宅走去,粉淡絲裙隨著她行進的腳步在光滑的大腿上性感擺動。
怨他,應該是目前最貼切的形容……
那些不忍回首的前塵、悲傷得教人難以承受的往事。她終于能夠轉身面對。
懊回家看看了……
叩叩叩叩……大宅里款步踩出來的高跟鞋聲,引起蘭西的注意,她不急著轉身,老布的貼身秘書、個子瘦高的紫眸美女,已以輕柔的中文開口喚她︰
「讓你久等了,蘭西。」薇妮泛著光澤的長發披散在肩,風姿綽約地款步下台。「這次我沒有叫錯你的名字吧?蘭花的蘭,東奔西走的西,對嗎?蘭西。」
蘭西從黃橙橙的合歡花前收回視線,回眸對日英混血美女淡然一笑。「名字不值錢,隨時可以替換,你不必太認真。」
她柔美的身影、寧靜淡定的笑靨看怔了薇妮。
蘭西擺月兌以往單調的衣著,穿著一襲細肩帶紅絲洋裝,身姿飄逸,弧線優美的頸間系了一條同款式的絲巾,細長巾尾隨著微風舞動,煞是輕盈。她冷漠的面容被洋裝上深淺不一的牡丹圖樣映柔,像個正要趕赴心愛男人約會的小女人。
蘭西宜剛宜柔,女人味十足的打扮柔美得超乎薇妮想像。她永遠追不上她。
隱藏不住心中尖刻的怒意,薇妮月兌口道︰「不值錢的物品,往往都是無價之寶。」及時意識到自己逾越了,她著了慌,趕忙恢復柔潤的腔調︰「交淺言深,我失禮了,這是爵士交代我親手交到您手上的,他說已經事先通知您。」
您?交淺言深?蘭西接過薇妮雙手奉來的紙袋,輕淡如風道了聲謝。
老布的手下清一色是混血兒就罷了,中文幾乎是投靠他麾下必須具備的基礎語言。薇妮的中文造詣出乎她想像的好,而且不笨,一句交淺言深,就把她們兩個相識九年的泛泛交誼定位出來,不著痕跡地劃清渭涇。
不是老布交代她親手交到她手上,薇妮大概寧可讓DHL幫她達成使命吧。
這位望族千金想太多了,她無意高攀,更遑論深交,她只想知道一件事。蘭西將封口烙印一枚殷紅族徽的紙袋打開,薇妮見狀,向她點頭致意,轉身欲回辦公室。
「薇妮,請你等一下。」
「里面短缺東西了嗎?」紫眸美女縱然驚訝,聲音始終維持在甜媚的音頻上。
蘭西草草看了下今晚最後一班從希斯洛機場直飛台北的單程機票,老布體貼的幫她以蘭西之名做了一本台灣護照,一張隨時可提領現金的超級白金卡,還有老布幫她張羅好的一切,以及他附帶的一張以花體中文書寫的古雅小字條。
字條上說明,他遺憾有事走不開,為了感謝她接下姬家這樁為期短短兩個月、酬勞優渥卻沒人要接的燙手生意,她在台灣的一切花用由他老人家全數吸收,她想在台灣休息多久他都準了,只要她定時與他保持聯系。
袋子里附上一支最新型的衛星行動電話,可與老布這號大人物直接通電話。
「東西沒少。我們聊聊,你陪我到門口好嗎?」蘭西不給對方找藉口推托,說完,逕自沿著綠蔭夾道的車道轉出去。薇妮逼不得已,只好挪步跟上。
「你想聊什麼呢?」她靜定的沉默,讓薇妮按捺不住心中的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