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還沒元宵,過年期間說什麼,你這少年郎童言無忌滿嘴渾話,我們健康得很,不許你胡說八道,小孩子亂講話!」一票受人之托的居民很堅持地將老臉一撇,藉機就要開溜到醫院探望老朋友。
袁七英抬頭仰望左右兩棟的燈火。才七點半,他們沒那麼早睡,老賊婆很愛湊熱鬧的,今天絕對不可能放過他……
「是陳老頭,還是賊老太婆?」他臉色鐵青,問著轉瞬已溜到大門的居民們。
「別跟我打馬虎眼,是誰?」
居民們眼見瞞不住這個知己知彼的孩子,只好嘆道︰「小英,你可別怪我們隱瞞啊。你新婚的當口大伙替你感到開心,不願意掃你興呀。尤其老陳,直說一輩子就這麼一次,絕不能打擾你們小倆口。」
「樹兒,你去地下室把車子開上來。」袁七英把鑰匙交給老婆,指著右側的車道出入口,推推她。等寇冰樹乖順地消失在入口處,他才大皺其臉,回身質問︰
「到底怎麼回事?什麼時候的事?是陳老頭舊疾復發嗎?」
「不是老陳,是老陳那口子,陳大姐啦!她說是開心你居然討得到老婆,脾氣這麼糟還有人肯下嫁,你這輩子不會孤孤單單,一年到頭都到各家打野食,老了淪落街頭當街民……」
「這些話我早就倒背如流三萬年啦!說、重、點。」袁七英咬牙切齒,又有些釋然,賊老太婆的病情若不是不嚴重就是控制住了,和她情同家人的老家伙們,才有心情廢話不完。
「哎喲,這些話全是大姐說的重點呀!你這壞小孩,怎麼跟小時候一樣扭,半點都禁不起人家批評呀!」
袁七英忍無可忍,直接問上說話只講重點的銀發老頭。
「王老頭,你說。」看他張望著左右兩旁的老朋友,袁七英馬上撂話︰「不說,以後你家老太婆休想再看到購物頻道。你信不信我這回說到做到?」
不信。不過這孩子是有可能讓他難過個兩三天,早晚要知道的,王老頭取得眾友諒解的眼神後,開口做簡報︰
「陳太太在你的婚宴上,喝了兩杯陳紹,後來又陪白太太唱卡拉OK到凌晨兩點二十三分。半夜覺得人不舒服,老陳送她到老劉的醫院,才知道是輕微中風。」
白太太不就是……愛搞浪漫的老女人?袁七英心情沉重,表情陰沉。
眾人瞧他臉色不對勁,知道他對陳家二老有著特殊的情感,紛紛像他小時候學騎腳踏摔車一樣,上前拍拍他已經摔得頭破血流卻愈挫愈勇的倔強臉龐,既贊賞他的勇往直前,也鼓勵他再接再厲。
「不礙事了,你別繃了張臭臉,當心嚇跑好不容易討進門的媳婦。」
「是呀,老陳的那口子剛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由老劉坐陣指揮,不礙事的,老陳的三個兒女最遲後天會從大陸和英國返台。別太操心,別忘了你還有新婚妻子要照顧,人家女孩子可是初來乍到,對咱們這個環境仍然陌生得緊哪!」
「對哦,大姐千交代萬交代,讓你不許冷落了小樹兒!人家女生嫁進來,要適應咱們的環境,很吃虧很辛苦,要疼惜。醫院那邊,我們已經跟老陳講定,大家伙輪著照顧,不會丟給老陳一個人獨攬。你可像別老陳說的一樣,一知道就動了傻念,做傻事哪。」
袁七英緊繃的嚴厲五官柔軟下來,沒好氣道︰「你們干嘛說得好像我久病厭世,要輕生尋短見了?」
「呸呸呸!罷結婚,我們是讓你別新婚就跑去醫院觸霉頭,少年郎不懂事,亂說話,童言無禁忌!百無禁忌!」
就在眾人煞有其事替無知的少年郎消除口業之際,寇冰樹已將車子開到門口。
「東西給我,你們早點休息吧。」袁七英揮手讓老婆別下來,不理社區居民強烈的齊聲反對,硬是截走他們手上的湯湯水水,幾個箭步沖上車。
「樹兒,我們快走!」
「好。」寇冰樹對社區內情緒似乎頗激動的長輩們笑著揮揮手,「再見哦。」
袁七英眉眼郁結,瞥了瞥一身喜紅的新娘子。正當他為難地思索該知何在新婚第一天,便要求老婆陪他上醫院探病,何況是探望對她而言幾乎是陌生人之時,寇冰樹突然將車子停下來,轉頭問他︰
「七英,醫院怎麼走?」她指著前方兩條岔路,「要走左邊還是右邊這條?」
袁七英像牙痛病患一手托腮,指著左方,猶自苦惱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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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死老太婆!
「我……我一定要親眼瞧見呀……否則我老太婆死不瞑目,不瞑目呀……」病床上的病人哀切低吟,四肢不忘加強戲劇效果,偶爾做出抽搐狀。
臭老太婆!一對她好就給他拿喬!早知道就放她自生自滅,管她中不中風!
「老太婆,九點了,你該休息了。」陳老先生一派溫文地幫老婆拉著被子。
「老頭子……你幫我勸勸小袁兒呀,別讓我老太婆做了鬼還要回來纏住他呀……我死不瞑目呀……」猶如隆冬枯枝的五爪,一把耙住站在病床右端的袁家新婦。「小樹兒……我不能瞑目,我睡不安枕呀……」
「陳女乃女乃,你不會有事的!你保重身體,不要太激動了……」寇冰樹著了慌,轉向無法在醫院大聲小聲只好青著一張臉的火大男人,她眼角噙淚,淚光閃閃。
「七英……」
「英什麼英啊!你知不知道她想干嘛?」袁七英不可思議。
「不知道,可是……」寇冰樹掏出手帕壓了壓于心不忍的淚睫,「病人需要多休息,所以……如果老女乃女乃有什麼要求,你又做得到,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他這次絕對不再上當,「她騙你的,你也信她啊!」
病床上的中風病人忽然一陣劇烈嗆咳,四肢抽直。「我……我不行了……」
病房內,除了袁家新嫁娘迭聲的驚呼,在場的兩位男士一派鎮定地袖手旁觀。
「陳女乃女乃!你怎麼了?我、我去請護士過來,你撐著點呀!」寇冰樹安撫完,轉身就要沖出特等病房。嘴角抽筋得厲害的袁七英,很忍耐地揉著快爆開的太陽穴,伸出一只手將路過的老婆撈抱回來。
「不用叫人,我就有辦法治療賊老太婆的病況了。」這些老家伙就是有辦法逼他出爾反爾,他根本被吃死了,「臭老太婆,你給我看好!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兩眼翻白,陷入昏迷狀態的病人奇跡式蘇醒過來,僵直的四肢回復生氣。
老太太扶著鐵欄桿與老伴,火速坐起來,以便看清楚什麼。
眼前這一幕著實太神奇,神奇到連反應遲鈍的寇冰樹也覺得似乎哪邊怪怪的,並心生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仿佛曾經在哪里看過……
不解的她還在蹙眉凝思,面頰忽被兩只大掌壓住,她的臉才抬起,袁七英的唇已經壓下來。
兩唇抵觸的一霎,病床上的中風病人非常捧場地爆出熱烈至極的歡呼︰
「我看到袁袁親小樹樹了!老頭子,你瞧見沒有?他的大嘴壓在小樹兒的小嘴上面啦!明天我要吆喝眾姐妹來這兒,大家再來看一次!老頭子,你得幫我準備花生和葵花子哪……」
媽的!老干這種事,難怪她中風……
「你給我睡覺了啦!老賊婆!」袁七英面紅耳赤地放開滿眼錯愕的寇冰樹,坐在病床前,像上門討債的地痞惡霸,表情惡狠狠地押著興奮過度的病人躺平。
一老一小不客氣地斗起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