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京極御人的眼神終于不再冷,換成了沒好氣。
「清零小姐,你確實點出重點了。宅子的每個人都比你有錢,我只十五歲的妹妹也比閣下有錢,你認為問題出在誰身上?」
「你是說我太奢侈、太會花?!」威脅的拳頭很小人地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要說沒金錢觀念,我也不阻止。」
嬉鬧的兩人踏上尚在重新裝潢的二樓。共三層樓的透天厝,愈到竣工階段散置的雜物愈凌亂,兩人每踩一步,地上囤積的厚木肩與灰塵就飄揚起來。
「這里比較不刺鼻了……這間是你在台灣的辦公室嗎?」好奇地將頭探進烏漆抹黑的大房間。
「我的書房在三樓,這間是我們的臥室,這棟是我們的房子,我們十二月十號搬家……小姐,你能不能偶爾小心一點?」沒好氣的京極御人干脆將又差點跌倒的她牢鎖在身邊,省得好動成性的她不小心被雜物絆倒,刺得鮮血淋灕。
進門不到十分鐘,這位小姐已經有四次打跌、一次絆倒的輝煌紀錄。
杜清零一臉驚愕,好半天開不了口。她一直呆愕到逛上三樓才猛然回神,驚聲尖嚷︰「我們的臥房?!我們的房子?!兩個月後搬家?!」
「我的經濟能力還買得起一棟不怎麼像樣的陳年老房子,你用不著大驚小敝。我住不慣別人的房子。」京極御人拉她轉進特別獨立出來的大更衣室,打開電燈,逐一瀏覽衣櫥衣櫃的做工。
「誰大驚小敝啊!我管你住不住得慣別人的房子,你又不是長期定居台灣,臨時居所也這麼挑三棟四,是很符合你龜毛的格調,可是……」
牆角一雙冷漾森白刀光的瞳斜斜眯向她頸項,剎那間,實戰經驗豐富的杜清零發誓她真的听得一清二楚——那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從下個月起,我定居台灣。」直到你回日本。
「什麼?!」杜清零極度震驚,一把將到處模到處看的淡雅男人猛拉回來。
「小總管,你在跟我開玩笑吧?你的工作怎麼辦?日本那邊才不會答應!這里是台灣,交通很亂、居住環境不是很理想,記得嗎?你連吃個小陛子都從頭皺眉到尾,你已經習慣井然有序的消毒水環境,會受不了這里的!而且這里的治安愈來愈不好,民眾沒什麼公德心!」
她竭盡所能在力勸他打消念頭……看得出用心良苦的她急于說服他……換句話說,這位小姐不希望他定居這里……
「閣下處處為敝人著想的體貼心意,本人受寵若驚了。」京極御人感動的笑聲很冷。
完……蛋了!又惹小總管生氣了,這家伙怎麼那麼愛對她生氣啊!
他和菊一樣耶,時不時的陰陽怪氣,是不是眼楮長在頭頂上的臭屁人類都愛對她生氣啊?她看起來就是很好欺負的樣子嗎?她明明最常和他打架啊……
「听起來貴地似乎已經不能住人,我本來無意長久居留,驚聞閣下一席話,很詫異以閣下鮮少動用大腦的行為模式,這些年怎麼活下來。因此——」溫文和善的微笑結冰。「我決定多留幾年,認真地向閣下討教都市叢林的生存之道。」
「小總管,你別鬧了!」杜清零氣急敗壞,換她將半踱開身的人粗蠻扳回。「我是認真的,不是在跟你耍嘴子,我不反對你像這幾個月這樣,偶爾來這里……嗯哼,探望我。」羞澀的面容一正,她倒豎秀眉。「可是你絕對不可以定居台灣,語畢!散會!」
散會?這回沒那麼簡單了,清零小姐。
杜清零逃下樓,氣定神閑的京極御人仔細瞧過二樓各角落,半個小時後才緩步而下。
鎊懷鬼胎的兩人在新居耗到快七點。
「我餓了,吃飯!」不知何故毛骨悚然的杜清零一宣布完,自顧自沖出空氣愈來愈稀薄的可怕空間。
京極御人帶上門,幾個快步將逃來閃去的她一臂勒回身側。兩人和來時一樣,挽著手沿途向熟識的老街坊打招呼,慢慢散步回舊居。
「等一下,小總管。」行經叫賣聲此起彼落的黃昏市場,杜清零忽然止步,引起京極御人蹙眉納悶。
「清零啊,你今天怎麼這麼晚?來啊,挑幾樣水果回去吃。」幾個在市場擺攤的杜爺爺八拜交,一見到小丫頭來買菜,立刻熱絡地招呼她。
「小總管,里面有點髒亂,你在這里等就好。我去買幾樣下酒菜回來炒,很快就回來……」杜清零放開他手臂,將一身正式西裝在傳統市集顯得極不搭軋的京極御人獨自撇在市集外。
燈火通明的市場人聲熱鬧喧囂,叫賣交易聲滾滾交雜,京極御人見她毫無困難地融入其間,地頭蛇般東家長西家短,還不時被詼諧逗趣的賣菜老翁逗出開懷大笑,被區隔在外的他漸感孤寂了。
「客家小炒?會啊會啊,這道是我的拿手菜!」
「自己說的不算,改天炒來王爺爺鑒定過才算數。清蒸的步驟可別弄錯了,來,這幾天的花蟹肉質飽滿,不要再掏錢了,快拿去……來哦來哦,少年頭家,你要買蝦子嗎?要收攤了,統統俗俗賣,算你便宜一點啦。」魚販老王見那個穿得很體面的英俊少年家對自己搖搖頭,定定凝視著埋首做筆記的女孩。「清零啊,你認識這位英俊小生嗎?」
「啊?」杜清零抬頭一看,訝呼︰「御人,不是讓你在外面等嗎?你看!這里很髒的!」听見魚販老人故作不悅的清痰聲,杜清零趕忙收回直指魚攤的手,陪起笑臉。「我只是打個比方,王爺爺的魚貨最最最新鮮了。對不對,小總管?」
京極御人斜了眼莽莽撞撞的她,不予置評地幫她把手上的大小袋菜拿走。
「他也是力齊那票男孩子嗎?動作很斯文,今天換他扛你啊?」
「不是啦,小總管這麼斯文,怎可能和那票周口店人猿扯上邊,您別開玩笑了。我幫您介紹,他姓京極名御人,別號小總管,是我在日本時期的朋友。」杜清零笑眯眯地挽著禮貌向老人家問安的京極御人,手指在兩人之間比來比去。「我們是從小一起打到大的童伴哦。王爺爺,怎麼樣,您沒有這種朋友,羨慕吧?」
她得意非凡炫耀童年往事的驕傲神色,讓一向引以為恥的京極御人哭笑不得。
她落落大方不避嫌的舉動,溫暖了京極御人眉宇間慣帶的冷意,心中被激發出來的疑慮消除了泰半。
如果她不樂意他定居台灣,與不想兩人的親昵關系曝光無關,不是她覺得這種關系見不得光……京極御人眸光更柔,伸手觸了觸她過肩的卷卷柔絲。他願意等她解開心結,無論多久都等。
王爺爺沖了出來,上下瞄了瞄又前後瞄了瞄嘴角蘊笑的日本鬼子,忽將杜清零拉到一旁竊竊私語。
「他就是最近讓老杜唉聲嘆氣、讓杜女乃女乃更暴躁的日本鬼子嗎?」社區都在謠傳這丫頭快被帶回日本了,此事當真?
佇立魚攤外的京極御人,溫和有禮地回那個懷疑的回眸一笑。
「應該是吧。」杜清零配合情境地壓低聲音。「自從小總管出現後,外婆就不讓我進門吃飯了,外公這次也沒辦法將我偷渡進去了,他老人家好哀怨,我也是……」
「可憐的孩子,你有何打算?」王爺爺伺機進言︰「把小日本鬼子支回日本不就沒事?」
「哎呀,不行啦,又不是小總管的錯。人家小總管又沒進出台灣,也沒偷襲台中港,無緣無故的,干嘛遣送他回日本?外婆自己也不檢討檢討,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