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夫人陰厲的臉色被他虛弱的樣子嚇得微微發白。
「事實只是證明御軍有商業頭腦,子奕運氣差,何況公司的董事長仍是御軍不是嗎?」她不再激昂,降低了音量,雙眼冷淡地凝望氣息不穩的人,其中隱藏著若有似無的關心和痛苦。
「樊媽媽、樊爸爸……」常鈴音旋風似地沖進餐廳里,打斷了兩人的爭吵。「咦?御軍哥呢?」沒發現室內氣氛詭譎,她只顧著找心愛的人。
「鈴音,你吃飽了沒?」礙于禮數,樊夫人不得不吞下怨懟,維持表面上的和氣與凜然不可侵犯的高貴。
「吃過了。御軍哥在哪里?」常鈴音的心事完完全全寫在臉上。
「他去農場了。」樊老爺撫著胸口,笑出和藹的慈容。「可能兩、三天不會回來。」
「這樣啊……」常鈴音明亮的笑容倏地黯沉。「每次人家來找他,他不是去出差,就是待在農場。我可以去農場找他嗎?」她黯淡的小臉綻出萬丈光芒。
「女孩子家要保有一些矜持,才不會嚇走人。」她實在不喜歡這個太貿然的女孩,半絲閨秀的婉約、得體氣質都沒有,虧常家還是鎮上頗富聲望的大戶人家,怎麼會養出這個經常追著男人跑的女兒?
「哎呀!樊媽媽,現在是開放的二十世紀,不是里小腳的明清時代,你真迂腐。」常鈴音哈哈大笑,一點也不把她的苛責放在心上。
「這些天牛只要烙印了,你可以帶你的高中同學到農場參觀。」樊老爺禮貌的歡迎她。
「好啊,我這就去的她們。」常鈴音快樂地沖出去了。
「同樣是開朗,她就是沒有青露來得內斂,青露的氣質也好她許多。」樊老爺突然有感而發,忘了片刻前對太太的不滿,也忘了他們已經冷戰多年,幾乎沒有好好的聊一次天了。
青露?這個名字他最近常常提起,老頭似乎對這個女孩的感覺很好。樊夫人突生了不舒服。
「那個女孩比較適合御軍,也比較能替他分憂解勞。」他轉頭和顏悅色地對她笑著。
他笑容里的欣賞,狠狠抽痛樊夫人的心。
「為什麼?」為了掩飾莫名的恨意,她端起杯子,一口一口喝著。
「一種直覺罷了。」他溫和地咧大笑容,「我相信我欣賞的女孩,御軍應該會喜歡才對。」
「我可不這麼認為。」她冷了聲,優雅地放下杯子。「御軍的個性太過沉靜,正適合活躍的鈴音。」他喜歡的人她絕對反對。
「你……」她挑釁的表情惹怒了樊老爺。
「御軍三十三歲,也該娶老婆了。」她陰陰地凝著臉,靜待下文。
「青露會是個理想的對象。」樊老爺愛子心切地月兌口而出。
這正是她要的引線。「我不贊成。」
「為什麼?」他不可思議地失聲問道。
「因為我不喜歡她。」樊夫人獨斷而得意地大笑。
「你根本沒見過她!」太荒謬了。
樊夫人淡漠地站了起來。「不用見到你喜歡的小女孩,我就能知道我不喜歡她,你信不信?」
「簡直是無理取鬧。」她竟然只是為了反對而反對。「我不會讓你連御軍的婚姻也毀了,你這惡毒的女人。」
他失去控制的咒罵,鋒冷無情,像支抹了劇毒的箭簇,筆直射穿樊夫人高傲的心。
「我們等著看御軍听誰的!」她冷言冷語,維持基本的尊顏調頭離開,滴滴鮮血淌出了心頭。
他不該會用那種字眼傷她,他氣昏了頭了。芷雲只是愛逞強,她的自尊心其實是不堪一擊的。樊老爺滿臉蕭索,為自己不慎失言懊喪起來。
難道他們會這樣斗到百年過身,永無和好的一天嗎?
※※※
日正當中,綿延的蟬鳴此起彼落大嘆著夏天的酷熱,聲聲知了……
佟青露心曠神怡地駕著車,沿著經緯著樊家小鎮的綠色隧道筆直前行,專心聆賞規律入耳的知了聲,差點錯過了樊氏農場。
原來樊氏農場離樊家有這麼一段大距離啊!她有些訝異地按指針轉進綠意盎然的蜿蜓小路。車行了十來分鐘,夾道的綠蔭豁然開朗,小路盡頭有片頂著天空的茵茵草原,壯闊地映入佟青露明眸大瞪的眼簾里。
「呃,請問一下小扮,哪里找得到老板?」她怔仲了半晌,才搖下車窗,詢問半跪在農場外一名正在修補鐵絲網的年輕男子。
「找老板有事嗎?」年輕男子放下鐵槌戒慎地問。又是來投懷送抱的,最近的女生很開放,老板真有女人緣。
他怕她偷他們的牛羊還是馬去賣嗎?表情如此防備。
「我是邱嬸的外甥女。」佟青露輕抿著嘴唇,怕自己失禮笑了出來。
「哦,你是替老板送飯來的。」他放下戒心,馬上泛出鄰家男孩的和善笑容。「老板今天會在哪里我不知道,你可能要自己進去找哦。」他指指後面那片寬闊的草原。
佟青露簡直是錯愕萬分地瞪著前方那片無止盡的綠。
「這里沒有廣播器嗎?」她懷著一絲絲期盼地瞅著他。
「小姐,你是在開玩笑嗎?這麼大的地方沒廣播器怎麼行。」他簡直是匪夷所思了。
「我可以借用一下嗎?」佟青露興奮得差點手舞足蹈。
「可以啊!便播器在職員辦公室。進大門後你走左邊,走了大概五分鐘以後會出現岔路。左邊岔路的盡頭會有一座小吊橋,右邊岔路通往小湖,走到岔路時你要拐往吊橋方向,沿著豬舍走……」
他們的辦公室可能遠在地球的那一端。不過從他雜亂無章的敘述里,倒是肯定了樊氏農場的佔地遼闊並非訛傳或有心人士的吹捧。
「先生,你能不能試著想一想,你家老板可能會在哪里?」看他大汗淋灕描述得好辛苦,佟青露便會為自己不得不中斷他的話而內疚。
「這些天歐洲進來一批小馬,老板可能在馬廄吧?」他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
「我看我直接去找你們老板好了,謝謝。」佟青露搖上車窗,正要上路,卻見那名男子忽然朝她比畫著。她奇怪的再度搖下窗,探出頭。
「小姐,我們的停車場在那邊。」他指著農場旁邊的大空地,上面正停了好幾輛斑駁的大小貨車。
「我不能直接開進去嗎?」老天,要在這片綿延無際的草原找人,沒車等于沒腳,她會中暑的。「小扮,你能不能網開一面?」佟青露皺著臉合手哀求。阿姨要她來時,又沒告訴她這件事。
「抱歉哦,這是老板規定的,只有他和工作人員才能開車進去。」她可憐的表情,勾起了年輕男子護花的同情心。
他的意思是無法放行了?佟青露膽怯地望著車外毒辣辣的陽光,感受到地上不斷升騰的熱氣,差點掉頭遁逃。
「馬廄離這里會不會很遠?」想起她阿姨那種駭人的噸位和無比高亢的嗓門,她只好硬著頭皮上陣了。阿姨對樊御軍有種家臣似的忠貞,她若是知道她沒將飯送給樊御軍,不馬上趕她回台北才怪。
「不遠啦!」年輕男子丟給她一個放心的笑容。
「大概要走多久?」她沒料到這個,根本沒抹防曬油,農場上又好象連棵樹都沒有。她該慶幸出門前阿姨被她太涼快的短褲、露背上衣嚇著,臨時叫她換下來。佟青露瞪著身上洗白的及膝牛仔褲和粉綠色無袖上衣,頗感無奈。
「不用十分鐘啦,你可以放一百個心。」他黝黑的臉上堆滿誠實和欣賞。
好吧!既然這個樸實的青年這麼保證著,她也不用過分擔心了。佟青露向他道了聲謝,停好車後,按著指示走上右邊小徑。她在炎炎的大太陽底下,走不到五分鐘就汗流浹背、氣血通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