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僵直的姿態與那一雙緊緊抓住被氈的小手,無言地透露出心緒,元烈瞧在眼底,緩緩勾起一抹笑。
「女人的勇氣分很多種,逞口舌之快是最危險的一項,希望你不要忘了身在何地!」語畢,他轉身離去。
直到他走後許久,華珍才逐漸由緊繃之中放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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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親的日子才剛剛開始,她卻已經疲憊不堪。烈陽下,華珍坐在由色彩鮮麗的篷布所搭的帳幔底下,然而盡避如此,她還是覺得十分炙熱,不習慣此地天候。
陣陣熱氣襲來,夾雜著風沙,幾乎令她想掉頭離去。
烏孫王惠靡坐在她身旁不遠處,卻對她這個初至異鄉的妃子沒有任何關懷,眼底只有射箭比試。
倒是坐在華珍身旁的妃子貴人們因她大方賞賜的絲綢與珠寶,對她紛紛改變初衷,態度親切不少,還差奴僕持扇為她扇風驅熱。
至此,華珍的心總算稍稍有了安慰。
這一次射箭比試,西域大小諸國均派好手參加。
對中原來的和親公主,所有人都抱持著欣羨與好奇的態度,華珍公主月兌俗的美貌在眾人心底留下深刻的印象。
「惠靡,你不為我們介紹一下中原來的和親公主嗎?」開口的是羌國的新君。
惠靡瞥他一眼,淡道︰「巴厄圖,你是來參加射箭比試的,還是來看女人的?」
此言一出,眾人哄笑了起來,巴厄圖亦笑道︰「憑你這句話,今年的射箭比試本王非得拿第一不可!」
惠靡則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得各憑本事,不是用嘴巴說說就算的。」說罷,他目光落向不遠處的元烈,卻發現元烈的目光一刻也未曾離開華珍。
惠靡不由得微擰起眉心。
比試很快便開始,在各國好手激烈的首輪賽中,已由三十多名好手淘汰至剩十人。
元烈為烏孫國的代表,亦在十人之中。
為了奪得西域第一神射手的最高榮譽,各國代表們無不花招百出,有人在射箭之前跪地向天祝禱,有人則在頭頂上綁著雪鷹的羽毛以示吉祥。
元烈是過去三屆之冠,連續九年為烏孫國奪得西域第一射神手之譽。
比試前,他照例走向王帳,欲取吉祥物。
惠靡含笑準備為他掛上牛骨制的項煉,這是過去九年來他每回為元烈戴上的吉祥物,然而這一回,元烈並未走向惠靡,反而直直朝華珍走去。
「不知道我是否有這個榮幸,請你為我戴上吉祥物?」元烈站在華珍面前問。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華珍身上。
「我……真的可以嗎?」華珍顯得有些猶豫。
「我希望得到你的祝福。」元烈緊盯住她,心髒狂跳,屏息以待。
迎著他閃耀而充滿期待的綠眸,華珍不自覺地月兌口問道︰「你要什麼?」
元烈隨即由她的發鬢上取下一枚珠鈿。
華珍不再猶豫,由他手中取餅珠鈿,為他佩戴于衣襟之上。
元烈深凝她一眼,轉身離開。
最後一項比試是百步穿楊術。
箭靶在百步之外,每位參賽者只有三次機會。
很快的,十位諸國好手一字排開,靜待烏孫王下令。
惠靡起身,揮手示意隨侍者吹響號角。
嘹亮的號角聲甫歇,十位好手眾箭齊發,轉瞬間周遭再度回復寧靜,只剩風沙在烈日下低旋。
比試的結果立即呈現在眾人眼前,元烈箭無虛發,三枝箭都正中靶心。
歡呼聲在下一瞬爆開,烏孫國君民人人都為元烈得來的最高榮譽而歡欣鼓舞。
元烈排開眾人,直直地走向華珍。
「這枝金翎箭請你收下。」他遞上前。
華珍怔怔地瞧住眼前通體閃耀的金翎箭,遲遲未敢接手。
「若不接受,就是對烏孫國勇士的輕視。」
惠靡在一旁沉緩的開口,圖倫立即為華珍公主譯意。
聞言,華珍立即收下金翎箭,元烈這才滿心歡喜的離去。
惠靡瞧在眼底,面上露出深思之色。
元烈離開之後,惠靡的妃子貴人們均對華珍露出欣羨之色,畢竟在烏孫國,從未有女人得過這份殊榮。
華珍卻說不上心頭滋味,久久未發一語。打從射箭比試之後,華珍就很少見到惠靡,後來她才從圖倫口中得知惠靡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華珍幾番求見,惠靡總不願接見。
漸漸的,妃子與貴人們開始視華珍為不祥之人,畢竟惠靡才剛迎娶她不久便得重病,實在不是什麼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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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華珍在帳中讀書,丫鬟如玉領著圖倫入帳來。
「公主,王上有事要召見。」圖倫開口。
「他人還好嗎?」華珍問道。
「今日精神還算不錯。」
華珍點點頭,隨著圖倫離開。
當她來到惠靡帳前時,正好遇上剛由帳中走出來的元烈。
元烈緊盯住她,俊顏上透著一抹莫測高深的笑意。
華珍避開他炙人的眸光,垂首進入王帳之中。
帳里燃著一種味道濃郁的藥草,彌漫的煙霧令華珍瞧不清自己的丈夫。
突然,耳畔傳來一句烏孫語,華珍立即听明白那是要她上前之意,這是她少數听得懂的幾句烏孫語其中一句。
她立即循聲來到床畔。
直到這時,華珍總算看清了惠靡,同時也了解到他確實病得不輕,這一點是由他更形枯瘦的樣貌窺知。
即使在病中,惠靡一雙眼仍然顯得銳利,直盯住華珍。
初時,他並未開口,沉默了半晌,他開始說話。
華珍未習烏孫語,因此一句也听不明白。
圖倫立于一旁,開始翻譯道︰「王上要微臣轉告公主,倘若他一病不起,公主必須在他死後嫁給王上的長孫元烈殿下。」
華珍聞言心頭大驚。
「不!我不能答應!」
像是早已預知她的反應,圖倫立即回道︰「王上還要微臣轉達公主,他的決定從不改變。」
緊接著,惠靡示意兩人離去,並閉上雙眼表示談話結束。
「王上……」
「公主請隨臣離開吧!王上倦了。」圖倫同情地道。
華珍深吸了口氣,隨著圖倫離開王帳,不料才一出帳便瞧見了元烈。
「我想,王上已經告訴你他的決定了。」
「我絕不會答應這等荒唐之事!」華珍忿忿地回道。
澳嫁並無錯,是個人的決定,但嫁予亡夫的孫子則未免荒謬,有違倫常。
「王上既已決定,不會再更改。」元烈很快地說道。
「你錯了,我要上書我朝天子,請求吾皇撤消這樁失德逆倫的婚事!」語畢,華珍便轉身離去,不願再多瞧一眼元烈那一雙勢在必得的恣肆眸光。
她深信在不久的將來,她必能重回故鄉,遠離這個蠻邦異域。
「圖倫,依你看,那個中原皇帝可會答應她的請求?」
「微臣以為不可能。」
「那麼,你必須為我做一件事。」
圖倫迎著元烈殿下那一雙綻射精芒的眼,心頭仍十分模糊,不明白他的意思。
「還不明白?中原人不是有句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元烈似笑非笑地道。
電光石火間,圖倫終于明白。
見他明白,元烈問了句︰「你可願意?」
這一次,圖倫笑了。「微臣自當效犬馬之力。」
元烈瞧住圖倫,臉上的笑意漸漸加深……
第二章
入秋之後,惠靡病勢更加重不少,趁著意識尚清醒,他發布了兩道王令——其一是要華珍公主改嫁予長孫元烈;其二是在他百日後,烏孫國由元烈繼承王位。
華珍得到消息既悲又怒。她怎能做此之舉!
「如玉、如玉……」華珍喚道,嗓音里透著焦急。
如玉揭開帳簾,來到華珍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