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早就知道她瞞著他去干些什麼事了。
「妳給他們一餐,救活他們一天。那下一餐呢?明天呢?妳想過要怎麼辦?」
「呃,我、我會……」汝音想為自己說話,可裕子夫問得對,下一餐呢?明天呢?光是今天這一場布施,就快要花盡她的嫁妝與積蓄。
「妳這樣做,很難不讓外人想,妳只是想突顯自己的善心和高尚,妳並沒有想徹底解決問題。」
「不,不是,我沒有!」汝音激動否認。
她從沒這樣想過,為什麼他要說出這麼傷人自尊的話?
這是他的真心話?這是他眼中的汝音嗎?剛剛在大哥面前袒護她,難不成只是想為清穆侯家搏一個面子?
她的表情透著怒氣,可裕子夫仍不收斂他對她的責難。「而且,妳差點還讓自己受傷。既然懷了孩子,為何要讓自己做這般危險的事?妳完全沒有自知之明。」
他像審問犯人一般,逐字逐項說得分明白。「還有,如果妳真被衙役抓去候審,妳以後怎麼在妳的同僚面前抬頭?他們會怎麼在背後說妳?這些妳都想過嗎?」
沒錯,這些在汝音听來都是不堪入耳的質問。
裕子夫說得有些發急,也忘了自己從不曾對任何人說這麼多話。
在場的兩人,沒一個人發現這是出自一種關懷的心急,是一股為對方的安危而發的怒氣。
汝音深深吸一口氣,卻壓根止不住哽咽,她聲音沙啞。「到頭來,你還是跟我大哥一樣。」
裕子夫皺眉。
她淒涼的笑著。「你也是這樣看我?」
「妳的確有錯。」裕子夫仍平靜地說著。「這是事實。」
汝音定定地看著他。
看著看著,她陡然覺得眼楮好酸澀,忍不住眨了一下,沒想到卻掉出眼淚。掉了一顆,又掉了一顆、一顆、一顆……
看到那些眼淚,裕子夫的表情松了。
汝音這才想起,這是她第一次在裕子夫面前掉眼淚,她趕緊擦掉,她不想要示弱、不想讓他覺得她可憐。可是擦得越用力,她心里越是委屈。「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是這麼在乎你對我的看法?」
裕子夫看著她又哭又笑的表惰,瞇起了眼。
她又說︰「可我真沒想到,你對我的看法,仍然,仍然只有……」
她再也抑止不了痛苦和悲傷。「只有面子?只有孩子?」
裕子夫的手緊緊的握著,有一剎那他想要伸過去,握住汝音擦眼淚的手。可最後他還是選擇若無其事的拿起他的煙管,填裝著藥草與煙膏。
只是他的手,也抖得厲害。
「我之于你們的意義就只有這樣嗎?面子?孩子?」
裕子夫不回話。
汝音也不奢望得到答案。她站了起來,背過身想要離開。
「妳去哪里?」他叫住她。「喝完蔘茶再走。」
汝音不理他,摀著嘴就往門口走去。
「汝音!」裕子夫大聲的叫道。
汝音猛地回頭,裕子夫一愣。
她恨恨地瞪著他。「我死,也不會讓孩子出事!」她咬牙。「這樣可以了吧?可以了吧?!」
裕子夫膛大著眼。他被這股濃郁絕望的悲傷給震攝住。他不再留她,任她的身影消失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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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音沒有回房,奔過重重幽廊跑到宅邸的最底端。
那里本有一座清穆侯家用作家祠的四層方樓,由于過于窄小老舊,家祠已在她入門那一年就遷往穰原城外的郊山,方樓便廢棄了,平時鮮少人跡。
汝音只要不想見到任何人,便會躲到這棟方樓里。
她氣喘呼呼地爬著,爬到四樓,找到她最常待的房間。
那間房有這宅邸里最好的視野,可以眺望穰原城的市街全景,並與求如山遙遙相對,連朝殿宮城的金黃飛檐、朱紅宮牆都看得一清二楚。
窗前,放了一把圈椅,汝音坐在那兒,看著這個她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城市。
此時將近傍晚,陰霾的天色連淒涼的夕暮都無法看到。
天就這樣毫無預警地黑了,只余下滿地暖黃的燈火。
今晚,只有這座城市的燈火陪著她,只有她自己堅強地陪著她。以後,大概也都會是如此,所以……
「不要哭了。」她大聲告訴自己,一邊流淚。「從今以後,都不要哭了。」
她擁著雙臂,蜷縮起身子,窩在圈椅上。然後放任著心酸,讓眼淚肆無忌彈的涌出……她哭了將近半個時辰,趴在窗前,累得睡著了。
門外一個人影,在沒听見哭聲後,悄悄地推門而入。
他燃起微弱的燭火,火光映照著他朦朧的青色眼眸。
那雙眼眸從不曾那麼深刻地看著任何一個人。
如果汝音醒來,看到他會這樣看她,一定會以為自己是在作夢。
他手上掛著一件棉衣,他走過去披在汝音的身上,並輕輕地帶上窗戶,留個微小細縫透氣。
他在桌底下找到還留有火星的炭盆,他喚醒火星,燒熱了炭盆。
離去前,他又看了那趴在窗前的身影一眼。
最後靜默地離開,輕緩地合上門。房里又回復寧靜,彷佛沒有人來過一樣。
第3章(1)
棒日汝音醒來,天已微微透亮。
她坐起身子,披在身上的棉衣掉在地上。她撿起棉衣,看著還冒著火星的熱炭盆,有點愣愣的。她再望著半合著的窗扇,昨晚明明是敞開的,怎麼會……
她起身推開窗子,眺望剛從夜晚中蘇醒的穰原市街,她看到多處作早食生意的地方升起炊煙,讓這染上冬季深灰色澤的市街輪廓,有了一絲踏實的溫暖。
這讓她想起生活的真實與樸素。
她真的喜歡這個地方,這個地方可以讓她忘記許多不愉快,忽略許多細微末節的情緒,使自己少了鑽牛角尖的尖銳。
或許她可以住進這里?
此時有人敲門輕喊︰「夫人?您醒了嗎?」
是服侍她的婢女,汝音請她進來。
「夫人,主人請您下樓用瞎了。」婢女說。
汝音含糊地應了一聲,問︰「妳昨晚有來這兒嗎?」
婢女搖頭。
汝音狐疑。那這棉衣和這炭盆,又是誰備的?
「那妳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她又問。
「主人說的。」婢女答。
「……是嗎?」汝音折迭著棉衣,苦笑了一下。
她在想什麼?怎麼可能?她怎會把這層細心聯想到那個淡漠的男人呢?一定是別的婢女做的。
她打理妥當,來到花廳用餐。
本來她還為昨天的事感到尷尬,她就這樣哭著離開,不知會留給裕子夫什麼印象,她該拿什麼表情面對他?
不過看到她丈夫依然如往常,板著一張難以親近的臉,看著雜報、吸著藥煙,連一聲早也不給,汝音便不多想,也端著冷淡的表情,安靜地入座,拿起一塊抹了腐乳的煎餅,默默地吃著。
吃了一會兒,裕子夫放下雜報,看著汝音說︰「什麼時候上朝工作?」
汝音低頭撥著菜,不看他。「白露月一日。」
「那天開始,我們一起上朝。」
汝音一震。「不必如此,我跟你說過原因了,我不習慣與人共乘。」
「有這個必要。」裕子夫的聲音很堅持。
汝音重重地放下筷子,抬頭瞪著裕子夫。「你們還是不放心我嗎?還擔心我又去做什麼讓你們丟臉的蠢事嗎?是我哥哥和父親要你這樣看牢我嗎?如果是,我向你保證我不會,我絕對不會再做這些蠢事了,一切以孩子為先,這樣可以了嗎?」
裕子夫抽了一口煙,閉著眼揉了揉眉。
這揉眼的動作、閉眼的表情,讓他的臉看起來有了點情緒——是一種有些被傷到、痛苦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