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子夫挺拔的身影,穩重的腳步,還有那雙冷漠的青色眼瞳,不管到哪兒,總能成為焦點。
汝音看著他走來。
遠遠的,他也看到汝音在看他,他的青色眼眸倏地攫住她的。
那霸道的執著,讓汝音想起他今早突然抓住她、命令她上車的堅決。
他們從來不曾這樣,每天上朝都是各走各的。
這段不愉快,讓汝音尷尬地別開眼,低下頭繼續和同僚討論輿圖繡制的細節。
但她感覺得到一直有道視線,緊緊纏著她不放。直到他們錯身而過,這股壓迫才停止。
她松了口氣,正要拐彎走上另一條廊道,卻被一個急忙的身影撞了一下,手上的奏本立時掉了一地。
她痛得嘶嘶叫,揉著肩就要彎身去取掉到地上的東西。
「對不起對不起,夫人。」一個急切卻充滿誠懇的聲音響起,汝音便看到一個穿著中階軍服的年輕男子蹲,替她撿那些掉在地上的文件。
當他抬起臉,她看見一張讓人覺得舒服的笑臉。
「您沒被我撞傷吧?」男子問,並將雙手的東西遞給她。
這笑臉讓人很容易敞開心房,汝音接受他的道歉,露出輕淺的一笑。「沒事,你別在意。」
「懷沙,你快跟上!要開軍會了!」這時前方那群三衙的軍官朝著男子叫道。
汝音和這名叫懷沙的男子不約而同地往前看去。
「好,這就來。」懷沙對汝音歉然一笑。「夫人的身體真的沒事?」
「沒事沒事,你趕緊去忙吧!」汝音勸他。
說著,她發現她的丈夫越過眾人,目光牢牢地盯視她。
他是在擔心她嗎?是擔心她?還是只是擔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汝音心一涼,拉著她的同僚,匆匆走上另一條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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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後,他們像往常一樣,在花廳里沉默地用餐。
但這沉默只有一會兒。
長案的另一頭,冒出了聲音。「有沒有傷到?」
汝音夾菜的手一震。是她听錯了嗎?她的丈夫,會和她主動說話?
「什麼?」她真的很疑惑。
「我看到妳,被那人撞到。」裕子夫又說︰「沒怎樣吧?」
「嗯。」汝音悶悶的答。「我沒事。」
「小心點。」
汝音听不出這句話到底是關心還是命令。不過,她當然只有說好的分。
本以為談話到此為止,不料他又說︰「以後坐府里的車上下朝,不要亂跑。」
汝音又是一陣愣怔。「我沒有亂跑。」
裕子夫放下筷箸,看著她。「妳今天上求如山,時間很晚了。」
汝音不明白他何時會關注這些事了,只覺得他此刻的詢問與注視,一點也無法讓她開心,只是更加讓她覺得他在擔心他的孩子。
這現象應該是好的,其實對于寂寥的清穆侯家有了子嗣,他是高興的,高興到他肯放段和她多說一兩句話。
但為什麼,汝音卻覺得心酸呢?
「我不習慣和人共乘。」她端起碗,喝了魚湯。
裕子夫沒說話。
餅了一會兒,汝音隔著那香蘭盆栽偷覷著他。
只見他拿起煙管,填著煙膏、藥草的動作有些急,像是對不準焦距般,藥草都倒在桌上。他右手上的傷似乎又復發了,手抖得很厲害,根本填不進藥草末。
汝音低下頭,狠下心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此時,總管老方端了助飯後消化的糖山值與茶進來,看到主人這艱難的模樣,趕緊上前接過煙管用具。
「爺,請讓我來吧!」老方說。
「麻煩了。」裕子夫對著這個看他長大的老總管,輕聲地說,顫抖地把手里的煙管用具交給他。
汝音努力壓制自己的心虛。如果今天他們是一對相處和睦又融洽的夫妻,這種事情應當是她來代勞。
老方曾提醒過她,裕子夫的眼楮病弱,大約每半個時辰,眼力便會疲乏,看不清事物。但他是個極會忍耐的人,即使有不少病痛在,表情還是瞧不出任何痛苦,唯一的征兆是,只要看到他開始將一種名叫鴣習煙的藥草填進煙管內,就代表他的眼楮撐不下去了,最好幫幫他……
夫妻之間,關心彼此是天經地義。
但汝音已經不想再讓自己的軟弱暴露在她丈夫面前,她覺得在乎他、關注他,就是一種示弱的表現。
裕子夫根本不需要她付出這些。汝音埋頭吃菜,不去理會任何事。
不久,花廳內充滿藥煙的味道。汝音不想忍受,推拒了老方端來的茶與山楂,起身就要離開。
她經過裕子夫身邊時,看到裕子夫默默地揉著雙眼,揉著揉著,都揉出了眉宇間的皺苦。
眼楮真的那麼痛嗎?她不禁開始擔心起來。
婢女見她離席,趕緊為她開門。
此時,裕子夫開口了。「汝音。」
汝音停下腳步。
「府里的車讓給妳,我乘副官的車。」他說︰「別再乘便宜的騾車了。」
汝音驚愕地看他,他怎麼知道她乘騾車?
「明天開始。」感覺眼楮舒坦了,他松了手,青色的瞳子又攫住她。
「明天開始。」汝音有些緊張。「我向監里請了幾天假。」
她丈夫望著她,有種想看透她的感覺。
「做什麼?」他問,語氣直接,就像在質問她。
汝音咽著唾沫。「休息。最近,我覺得有點累。」
她撒了謊,其實明天她是要去做更大的事。
為何她會覺得若再待在她丈夫面前,她會有被看透的危險呢?可如果她丈夫今天能讀懂她的心思,也就不會這樣冷漠地待她了。
她撫平自己的不安,極力告訴自己,丈夫這樣的眼神只不過是在虛張聲勢,因為她反駁他的要求。
兩人無言地對視、僵峙著。
最後裕子夫又吸了口煙,含糊地說了一聲。
「那好吧!」
便再也不理會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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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音從票號里領出她的嫁妝以及積蓄,買了萬石大米,請人炊熟和鹽,做成飯團。再雇一批運行的工人,請他們將這批食物運到釀酒廠的廢墟前,發送給住在那兒的難民。另外,她也請作坊磨了豆漿、花生漿過來,當場賓熱給難民們取暖。
她自己則換上樸實的衣物,像個村婦一樣用粗布巾挽著頭發,在現場忙碌。
她身旁的運行工人見狀,便笑說︰「官府再有錢,也不會像汝小姐這樣做呢!不過您瞧,人那麼多,怕這些東西還是不夠。」
汝音笑著抹汗,臉色因這繁忙而紅潤,另一方面,她心里也為這付出高興著。「不夠沒關系,我們可以再買米,再磨些漿汁來,不要緊的。」
「這批難民能踫到汝小姐這般好心腸的人,真是幸運。」工人欣羨地說。
對這褒獎,她笑而不答。她做這些事,並不是為了讓人來夸獎她的,她只是想要提醒自己,這世上還有很多不幸需要有余力的人出手救助。
她還有能力幫助這些窮困的人,這讓她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了那麼點意義。
不過,她的能力有限。
食物都快見底了,沒想到放眼望去,前來領食的難民仍像一片山海,把這釀酒廠前的廣場擠得水泄不通。
見自己可能領不到食物,有些難民開始躁動難安,紛紛往前擠涌。運行的工人們趕緊連手圍住台子,以免汝音和其他幫忙的婦女發生危險。
汝音眼見情勢不對,心里一急,竟當著眾人的面,掏銀票要幫忙的婦女們趕緊再買米,炊些飯團來。
忽然,難民群發出了野獸般的吼叫,人群鼓噪得就像發現獵物般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