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魅城,四季都是灰沉沉的。
城里的街道、屋子的磚瓦、樹叢的綠葉、園里的花卉,還有人們的衣服,甚至是人們的表情,都是這樣灰灰的。
不過這股灰,卻蓋不過一顆光亮亮的小紅桃。
那小紅桃,就是求招娣紅撲撲的小臉蛋。
她只要一興奮,就會紅了頰,不用撲那些女人偽裝用的胭脂,自自然然的就有好氣色。
她像一個正跑往街上,要找同伴玩游戲的孩童,哼著歌,推著衣車,蹦跳著來到福爾家後頭的曬衣院。其它人看了,都以為她愛極了這工作……
但沒人看到,她每回在那衣場里摔得狗吃屎的模樣。
求招娣是個很嬌小的女孩,不說她的芳齡,別人都以為她只有十四五歲。偏偏這福爾家的當家主子,身子骨又高又壯,穿的衣袍特別長,因此曬衣繩都得架得很高,這樣才能晾直那一模就知道是名貴料子的袍子,不讓它生一絲皺褶。這些細節,都是那些嬤嬤特別交代的,不得有差錯。
可她都搬了凳子,伸長了雙手,竟然還勾不著衣繩。
她又踮起腳尖……呼,還是不行。
她惱了,在凳上跺了跺腳,插著腰瞪那衣繩。「我就不信我抓不到你!」然後,她曲著腿,想用跳的,把大衣給掛在衣繩上——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怒吼。「喂!有人曬衣這樣曬的嗎?!」
招娣一驚,腳沒落穩,整個人往前撲到地上。看著周邊爛泥,她呼了口氣,還好有手上這件袍子擋著,才沒讓她吃得滿嘴爛泥。
後頭卻是哇哇亂叫。「那袍子的織布一尺要百兩啊!」
「啊,抱歉抱歉。」招娣趕緊站起來,轉過身賠罪,笑眯著眼說︰「你方才那樣喊,我嚇了一跳,結果就……」漸漸的,沒了聲音。
因為她的身後沒有人……
招娣嚇得寒毛直豎。她雖從小就住在夜魅城,住了十八年,可還是很討厭這地方陰沉沉的天氣,還有到處都有鬼魅傳說的氣氛啊!
沒人在她身後,卻有聲音,不會是……見鬼了吧?听嬤嬤說,這個曬衣院曾有個姑娘,因為郎君負心,便用這高高的曬衣架上吊呢……
招娣垮了嘴角,緊緊揣著那袍子,轉回身,傻呵呵說︰「啊,衣服髒了,我要去洗洗……」就想偷偷溜走。
忽然,她的被人用力一踹。「你去哪啊?女人!我在同你說話!」
招娣嚇得跪在地上,猛磕頭。「你找你的郎君尋仇吧!我不過是個剛進府幫佣的婢女,跟你沒冤沒仇,你別來同我索命,我的命可是我那七個弟妹的,我還要賺錢養活他們……我給你燒冥紙、給你供果品,請你不要纏著我啦……」曾經是孩子王的她,沒啥好怕,可最怕的就是鬼!
「呵,原來是剛進府的僕佣。」那聲音又說︰「難怪這般不識相。」
咦?這聲音……招娣一愣,仔細一听,這聲音不像個有冤屈的女人,倒像個有著刁鑽嘴臉的……小表?!
她怯怯地抬起頭,看到了一雙小腳趾。她哇了一聲,跳了起來,這才看清在她後頭搞怪的家伙——一個臭小表。
她拍拍胸口,安慰自己。「原來是個比我還矮的矮子,我還以為見鬼了。」
又一腳踹在她膝上。「女人,你說誰矮子?」
招娣痛得直跳腳,當下大怒。只要不是鬼或是這宅子的主人,她啥都不怕,尤其是這種——分明就是皮在癢、不懂敬老尊賢的臭小表。
她卷起袖子,正要去拎這小表的衣領,卻一呆。回神後,她立刻大叫︰「喂!你的衣服呢?天很冷耶!」這個怪小孩,這般冷天候,竟然全身光果,只有一串黑檀念珠掛在脖子上。嘖!真「有趣」的衣服。
「要你管!女人,你最好把這袍子給洗干淨,否則我要你賠一千兩!」那約莫十歲大、生得眉清目秀的男孩,斜著眼看她,一副他就是這個家的主人似的。「不過,哼,看你這窮酸樣,有沒有一兩都很難說!」
「這樣你會著涼,快,快披上!」招娣根本沒听進他的挑釁,很直覺的就把那沾著泥巴的袍子裹在男孩身上,搞得他身上全是泥巴。
男孩又哇哇大叫,啪地一下打了招娣的頭。「女人!不準踫我高貴的身軀。」
「呸,在我眼里,你只是個缺乏母愛、嘴巴才會那麼賤的小表!」招娣可清楚得很,她二弟就曾經是這樣一個小表,經過她多年教才收斂許多。
她決定教這小表一點禮貌,便扯著他的手臂說︰「來!叫一聲姊姊!」
「馬的,我叫你姊姊?」男孩刻薄地笑道︰「看你這發育不良的身材,我沒叫你一聲小妹妹就不錯了,還姊姊咧?」
招娣板起臉瞪著他,瞪了好久,瞪到他都發毛了……
「干什麼?女人,不準直視我高貴……」男孩還想虛張聲勢。
招娣卻笑了,笑得好溫柔。「算了,我本來還想教你,叫我美麗可人又善良好心的大姊姊。不過……」
下一瞬,她就把這家伙給拎得高高的,甩了好幾圈,然後將他釘掛在牆壁上,教他動彈不得。
這記絕招,可是她制伏那些皮弟弟、還有膽敢欺負她妹妹的惡童的大密技呢!
男孩被這樣一轉,暈得想吐,嚇得臉色發白,甚至紅了眼楮,可他還是不放棄叫囂。「女人!你最好放我下來,否、否則……事後我絕不放過你!」
「不放過我?」招娣很跩的嗤笑。「你是誰啊?比我還矮的小子能奈我何?」
「你你你你……」男孩氣得口吃。
「喂,小子。」招娣歪著嘴,擺著那市井流氓討債時的模樣,惡狠狠道︰「我給你兩個選擇,有沒有興趣听听?」
「什、什麼?」
招娣伸出手,用食指和中指作了一把「剪刀」,然後慢慢的在男孩的胯下游走。她壞壞的笑說︰「一,把你的小鳥剪掉,拿去喂魚。你知道嗎?魚最愛吃你這種壞小子的小鳥了。」
男孩被招娣的表情嚇得發抖,那表情好像真的要對他怎麼樣。
「二,把你的小鳥畫成有長鼻子的象,然後你陪我上市場買菜,在大街上溜溜,一定很神氣,如何?嗯?」招娣的眼眯得更危險了。
「你、你這無禮的家伙!你知道我是誰嗎?」男孩哽咽著大吼。
「呦!你是誰?我想一想。」招娣偏頭想了一下。「你不過是個被我這樣一嚇,就快要掉眼淚、尿褲子、乳臭未干的小子。」
「我沒穿褲子!」男孩斗嘴斗輸了,自尊受挫,很想哭,卻又倔強地憋著。
招娣看著他紅紅的眼楮,忽然想起弟妹們,如果他們也被這樣欺負,她一定很心疼。她嘆了口氣,不鬧他了,輕輕地將他放下,替他梳理著糾結的長發,問︰「喂,你這樣真的很糟糕。你的娘親呢?」
見男孩低頭不說話,招娣一邊為他裹緊衣服,一邊再問︰「你沒有娘親嗎?」
男孩憋不住了,先前的不快已經讓他很難過了,這個問題又讓他想到了什麼,于是就這樣放聲大哭。
招娣有點尷尬,她問錯話了,沒爹沒娘的孩子,最忌諱人家問這種問題。她趕緊在身上搜搜,搜出了幾顆她在人家喜慶的場合上偷拿給弟妹們吃的彩色獸糖,剝了糖紙,趁機就塞到男孩大張的嘴巴里。
男孩一驚,閉上嘴抿了抿,被嘴里的甜味止住了哭。
「好吃吧?你吃到的是一只老虎模樣的獸糖喔!」她戳戳男孩的臉蛋,笑道︰「吃了這獸糖,就要像結親的新郎新娘一樣,喜孜孜的,不能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