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念之間,她已隨著他的腳步邁出家門——
「齊大爺,請留步!」她氣喘吁吁地追上快步走向馬夫的男人,卻欲言又止,猶豫著不知該怎麼開口才好。
因她的呼聲而回頭的男人久久等不到下文,臉上的表情沒變,只是淡淡挑起一道劍眉以示催促。
對!就是這點不對勁——如君瞅著他過分冷漠的神情,心中的疑問更甚。
他們甫見面的時候,這位公子爺還不肯無償伸出援手救她呢!現下卻突如其來地就說要娶她,究竟是為了哪樁啊?
他們兩人素昧平生,若說是他對自己一見鐘情,那他的言行也未免太過淡漠。別說是喜歡她,大概就連向旁人說他們倆旬日後要成婚,也沒有人會相信吧!
「我不懂……」饒是在鄉野間長大,比一般姑娘家率性的她,說起婚姻大事也會忍不住害臊起來。「您為什麼要娶我?」
是呀,為什麼是她?盡避不想挫自己士氣,但男人方才求婚的語氣毫無感情,彷佛那一刻只要出現在他面前的女人年紀適當、姿色尚可,都能听見他開口說出那句似的……
不,說不準是她自己多心了……或許齊大爺只是那張皮相冷了點,其實內心是十分溫柔和善的!像方才,他不就體貼自己腿軟走不動,即使她滿身污泥,還是讓馬夫攙著她上車麼?
「我娶妳,是為了照顧我七歲的小兒齊維。」就在她開始安慰自己的當兒,男人已然沉聲說出回答。「既然妳對照料孩子如此熟練,齊維就有勞妳了。」
這次,他說的話雖然變多了,卻無情得讓如君打從心底僵冷起來——
「我常出遠門,無法陪在他身邊,那些丫鬟長工便將他寵得無法無天。」齊燁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語氣更加漠然。
說實話,自從維兒的母親離開齊府之後,為了這唯一的骨肉,他也曾經數次想過要續弦。
但是無論再怎麼溫婉賢淑、再怎麼有耐心的大家閨秀,最後都會被頑劣淘氣的維兒給氣走嚇走,弄得他幾乎要放棄這個念頭——直到他遇見袁如君。
第一眼瞧見這丫頭時,雖然她滿身泥濘,但眼中的強韌神采卻亮得讓人移不開目光,他相信維兒那些小小把戲,她必定不會看在眼里。
包何況,袁家那群小蘿卜大部分是由她一手帶大的。小娃兒會有什麼調皮搗蛋的招數,想來她應該了如指掌、司空見慣,將維兒交給她,他應該可以安心。
思及此,他又冷冷地望向一臉愕然的袁如君,不客氣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單薄的身軀,而後淡淡拋下一句。「若是做得好,該是妳的,一點也不會少給妳。妳最好安分地當妳的齊夫人,不要打什麼鬼主意。」
撂完這句話,馬夫恰巧也已套好了轡頭。齊燁不理會她呆滯的反應,以瀟灑俊逸的身手輕躍上車,指使馬夫策馬離開這間小茅屋——
他剛剛的意思是指……因為看中她對帶孩子很有辦法,才會勉為其難地娶她,是這樣麼?
如君怔怔地望著馬車揚起的一陣沙塵,也不曉得要閃躲,被嗆得劇咳不止。
雖然她曾經想過,他是為了某種目的才會說要娶自己,但被人這麼老老實實地當面說破,真的……很傷人哪!
她撫著彷佛缺了一個小洞的心口,那股悵然若失的情緒如此明顯,連想要說服自己不去在意也辦不到。
這是她的終身大事呢!將來要倚靠一輩子的良人,竟是因為她料理小娃兒們的才能娶她,不是喜歡她的容貌身段,更不是喜歡她的個性脾氣……
但是,如果這樣能讓家人遠離舉債貧困的苦日子,就算是要她嫁過去陪個花甲老人,她都不會有任何怨言。
重重的嘆了口氣,如君頹著雙肩,轉身走回那間破爛但溫暖的小茅屋。
夕陽在她身後緩緩西下,將她的影子拖得好長,也讓她的腳步好沉好沉……
第二章
眨眼之間,旬日便過了。
齊燁果然依照他的承諾,在七日之前遣了媒婆送來優渥可觀的聘禮,在第十日這天,派了幾個丫鬟服侍她穿上嫁衣,再由一頂四人大紅轎,風風光光地將她迎至奉祥客棧。
袁如君穿著一身大紅霞帔,頭上戴著沉甸甸的鳳冠,坐在這間被布置成喜房的上房里,心中卻是七上八下的。
怎麼辦?娘教過她,等會兒齊大爺——不、不對,該改口叫「相公」了——等會兒相公進房來,他們就得共度「洞房花燭夜」……
娘還說,盡避相公明言他娶自己,是為了討一個不會欺負親生兒子的後娘兼免錢女乃娘回去,但既然娶了妻子就一定會圓房,于是硬是拉著她說了些她听得似懂非懂、卻又忍不住臉紅心跳的話……
可是,她才見過相公一次,只記得他長得極俊、極好看,連他是什麼性子、什麼脾氣都不曉得,卻要跟他月兌光衣服過上一夜?!這樣羞死人的事情,她怎麼可能辦得到啊!
每個新嫁娘都是這樣嗎?一方面擔心害怕,另一方面又有些期待地等待著夫君來掀開自己的紅蓋頭,緊張得一顆心都快要從嘴巴里頭蹦出來了。
她正在不安地胡思亂想之際,一道沉穩緩慢的腳步聲驀地在靜得嚇人的客棧里響起,教她驚得差點從床上彈跳起來。
那道屬于男人的穩重腳步聲逐漸靠近,一步一響都像打在她的心口上。頓覺呼吸困難的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將身子繃得緊緊地,還屏住了氣息不敢吐納。
她拍拍胸脯,要自己定下心神,就在這轉眼之間,腳步聲已來到了新房門前。
「咿呀」一聲,木門被緩緩推開,男人跨過門坎進到房里來,接著關了門,穩穩地走至她面前,停住不動。
因為無法看見他的表情和動作,如君疑惑地從蓋頭下方瞅著齊燁那雙黑色絲質靴子,不明白他為何要一語不發地站在那兒,更不明白他為何都進房好久了,還遲遲不來掀開自己的頭巾。
這鳳冠壓得她全身腰酸背痛,脖子也快斷了!她蠕了蠕唇瓣,想喚他一聲,卻想起娘親千交代萬叮囑,在相公還沒來掀蓋頭之前,都不可以動也不可以開口說話而忍了下來。
可是……真的很酸啊……
「相、相公?」頂了數個時辰幾斤重的鳳冠,她再也無法忍耐全身的不適,訥訥地開了口。
男人方才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否則她的話不會讓他渾身一震,連喜袍的袍角都微微地撼動了一下——這也是她從紅蓋頭下那一小方視線看到的。
「嗯。」
齊燁的確是因她的叫喚才突然回過神來。他冷淡地應了聲,拿起桌上準備好的秤,走近床榻掀開紅縭。
安住她容貌的阻礙物一被挑開,如君那張滿布羞怯紅雲的嬌顏便清清楚楚地呈現在男人面前。
初見到她的那一天,雖然她一身的狼狽,連臉上也沾了些許的污泥,卻絲毫不損她那清靈動人的美麗。
現下她的臉蛋干干淨淨,還薄薄地搽了點胭脂,將她原本略帶倔強的眉眼、秀氣的鼻梁,和因為常常緊抿而顯得蒼白的柔軟唇瓣,妝點得更加柔媚、更有動人的風韻了……
目不轉楮地盯著眼前的美嬌娘,齊燁的心思卻迅速飛轉,轉到某個相似的場景上——
數年前,也是這樣的大紅喜房,這樣的雙燭案頭,當他帶著一身酒氣歪歪倒倒地走進房里,用秤挑起新娘的紅蓋頭時,「她」也是這樣羞紅著臉,垂下眼簾不敢看他……
憶起不愉快的往事,男人冷哼一聲,不顧她困惑的眼神,便冷冷地轉過身,將秤放回桌上,而後徑自坐下喝起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