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煩躁地伸長手,朝矮櫃的方向模去,想要拿上頭的煙來抽,卻怎麼也模不著任何東西,讓他的心情更加惡劣了。
因為車禍的撞擊,跑車的擋風玻璃全毀,其中一小片碎片劃傷他的雙眼,和新聞媒體所報導的消息一樣,只要再偏一點點,他就會失明了。
幸好這樣的小傷口只要靜心休養一個多禮拜,就會完全痊愈,只是在這一個多禮拜的時間里,他的傷眼都必須要用紗布覆蓋,過著盲人般的生活。
模了半天還找不到煙盒,就算找到了,自己一個人也沒辦法點火,夏競忿忿地用力搥了一下矮桌。
房琦湘走進頭等病房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幅他遷怒矮桌的畫面。
她猜得沒錯,只要他身體一不舒服,便會不自覺地變得比較暴躁。果然,她才剛剛踏上通往這間病房的走廊,就看到一位似乎是看護的中年婦女氣呼呼地從里頭沖了出來……
她輕輕咳了一聲,引起夏競的注意。「誰在那里?」是誰進來了?他怎麼沒有听到腳步聲?
「那個……夏先『孫』喔?偶素你的新看護啦!」她故意操著台灣國語,盡量讓他听不出自己原本的聲音。「你叫偶……叫偶阿雪就口以了。」表面上雖然裝得很鎮定,但其實她緊張得胃都揪了起來。
前一個看護才離開還不到五分鐘吧,這麼快就補了一個新的?夏競懷疑地將頭轉向聲音的方向,隱隱覺得這女人的嗓音有些耳熟。
「夏先『孫』,已經中午了,你想不想吃點什麼東西?」為了不讓他多心,房琦湘連忙轉移話題。「偶從家里帶了一些家常菜,如果不嫌棄就吃吃看吧!」要過來醫院看他之前,她特地回家做了一些快速又好吃的菜色,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他淡淡地挑高了一道眉。自己做的家常菜?照她的口音听來,這個新看護應該有點年紀了,那些菜大概又油又難吃。一想到這里,他厭惡地皺起眉頭,正打算開
口拒絕,卻被她塞了滿嘴的小菜--
「這個醋拌雞絲會不會太酸?」這些菜都是她的拿手料理,但面對他,她仍是沒什麼把握。「其他還有蒜泥白肉、幾樣炒青菜……你要吃哪樣?」
他又皺了一下眉頭,猶豫了一會兒才回答。「……醋拌雞絲。」
見他喜歡自己的料理,她開心地露出燦爛的笑容,又夾了一筷子的雞絲塞進他嘴里。
這其間,盡避他曾經多次想要開口,要她讓自己動手吃就好,無奈每次他一張開嘴巴,就會立刻被她喂進一些好吃的小菜,害他只顧著品嘗美食,都忘了要表達抗議。
就這樣,她所帶來的飯菜很快地就被挑嘴又任性的病人吃得干干淨淨。夏競一邊滿足地喝著淡茶,一邊納悶自己為何無法反抗這個新看護……
「妳听好了,我--」他清了清嗓子,準備伸張自己身為雇主的權利,可是才剛剛起了個頭,就被她打斷。
「喔、你都吃光了欸!偶煮的菜很好吃厚?」她裝出得意洋洋的聲音,刻意將他的注意力轉到其他地方。「你晚餐想吃什麼?只要你點菜,偶都會想辦法煮給你吃喔!」
他可以隨意點菜?!不可否認,這句話確實讓他有些心動,之前那幾個凶巴巴的的看護不是對他管東管西,就是控制他的一切吃喝。病人突然獲得選擇權,他忍不住露出一絲絲喜悅的表情。
「隨便,都可以。」忽然察覺自己的失態,他連忙重新擺出一張冷淡的標準表情,但是那微微揚起的嘴角卻背叛了他。
「隨便喔……」房琦湘暗暗覺得好笑,知道這個大男人絕對不是「隨便」兩個字就可以解決的。「那偶用薄鹽煎一點牛排,配上馬鈴薯泥沙拉,再加上巧達濃湯怎麼樣?還想吃點什麼?」
夏競不由得想象起來,下意識地吞了一口口水。「……這樣就好。」
「沒問題!」看他不自覺地露出一臉饞相,她臉上的笑容加大,卻還要努力裝出平靜自然的聲音。「那偶就不吵你,有事就叫一聲喔!」
他微微蹙起眉頭--自從眼楮被紗布蒙起來以後,他的情緒便不知不覺地漸漸顯露在臉上。這女人難道也跟前幾個看護一樣,仗恃著自己看不見,就打算溜到外面去偷懶?
但他的懷疑很快就被打破,病房角落在一陣窸窸窣窣的雜音後,突然傳來知名女聲樂家抒情悠揚的歌聲,讓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緊繃的神經。
接下來,彷佛配合著歌曲里的節拍,小小的簡便廚房也響起切剁東西的聲音,雖然完全不搭調,听起來卻意外地有趣。
一會兒後,切東西的聲音停止了,某人默不吭聲地踫了他的肩膀一下,將一個長方形的盒子塞進他手里,又放了叉子在他右手。他萬般疑惑地用叉子往盒子里一叉,發現里頭是已然切成一口大小、方便食用的綜合水果。
相較于剛才的聒噪活躍,這個看護現在好像安靜得詭異……夏競一邊吃著飯後水果,一邊納悶一個人怎麼會有這樣截然不同的面貌。
不過,這樣也好!他嘲諷地勾起嘴角。只要別來煩擾他,就算她要在病房里頭大跳土風舞,他也不會多加干涉。
他們就這麼平靜和諧地度過了一個下午,等到他發現的時候,她所待的時間已經比他歷任的看護都還要來得長了。
傍晚,房琦湘正在服侍他用餐,夏競的男助理毫無預警地出現在病房門口--
「妳……」助理訝異地瞪著病房里的女子,認出她是自家老板屈指可數的幾位因為曾經幫中途離席的老板送她回家幾次,他對這位氣質優雅嫻靜的清麗女子其實很有好感。
但是近來老板似乎有意疏遠她,所以忽然看見她在病房里出現,他免不了將驚訝寫在臉上。
讀出助理的困惑,房琦湘連忙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要他先別說出去。
助理頓了頓,立即明了她的用意。他配合地恢復了公事化的口吻,向老板有條理地口述一些必須馬上決定的事項。
盡避是在療傷靜養中,夏競還是有接不完的電話、開不完的視訊會議,還有傷不完的腦筋,根本沒有辦法好好休息……
房琦湘躲進小小的廚房里,遠遠地望著兩個陷入熱烈討論的男人,無奈地嘆了口氣。
為了打發等待的時間,她盤算著明天早上該采買哪些蔬菜肉類,該變換哪些不同的菜色,她的「雇主」才不會太快吃膩。
罷決定好菜單,助理便端著一張凝重的表情來敲敲廚房的門,示意她出去外面談話。
「房小姐,這是怎麼一回事?」一合起隔音效果良好的門板,助理便迫不及待地發問。「妳怎麼會跑來照顧夏先生?原來的看護呢?」
「呃……我過來探望夏競的時候,正好看到她被趕走了。」她展開勸說,極力說服助理讓自己留下。「我和夏競是很久的朋友了,也比較知道他生活上的喜好,讓我來擔任他的看護,應該比那些陌生人適合吧?」
「房小姐,話不是這麼說……」助理雖然說著拒絕的話語,臉上的表情卻是左右為難的。
說實話,為了尋找專業又能忍受老板脾氣的看護,他的確是找到快發瘋了,偏偏老板像跟他過不去似的,用恐怖的速度淘汰自己辛苦尋來的人選……
「如果你怕我會做出什麼不理性的事情,我們可以簽約。」察覺他的態度開始動搖,房琦湘趕快再補上一句。「條件都隨你開,薪資我也不在乎。我保證只要夏競眼傷痊愈、不再需要看護了就立刻自動離開,他絕對不會知道是我!」她說得斬釘截鐵,就怕助理堅持將她排除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