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她疲憊地再強調一次。「他不是你爸爸,這里不是你家。」她降低音量,對失去父愛的漁兒,她總要求自己盡量和顏悅色。
「可是爸爸說我可以住在這里。」漁兒提高音量,這是她第一次頂撞母親。「我不要走,爸爸說……」她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里都離不開「爸爸」二字。
下一秒,清脆的響聲回蕩在大廳里,妤雩甩了女兒一耳光,伴之而來的,是天崩地裂般的哭嚎聲。
「你沒有爸爸,你不懂嗎?你爸爸不要我們!」所有的憤怒、苦恨,所有的委屈、悲傷,在這一刻傾巢而出,她受夠了,再度甩了漁兒一耳光。「我們是沒人要的破銅爛鐵,一文不值,你休想過穿金戴銀、豐衣足食的好日子,你沒有那種命,你跟媽媽一樣只配跟死人住在一起。」
二話不說,她抱起小漁兒就往外走,小漁兒發出鬼哭神嚎般的叫喊︰「爸爸,爸爸……」
失去理智的妤雩,隨即將小漁兒的嘴巴捂起來,不讓她發出聲音,不讓她喊爸爸。
「住手!」陸冷鑫沖了下來。「你在做什麼?要悶死她嗎?」他想搶過漁兒,卻被妤雩制止。
「你管不了,你是誰?我們母女不認識你。」妤雩有一股想讓陸冷鑫刮目相看的怨氣。「走吧!漁兒,我們回靈骨塔了。」
「等一下。」他蠻橫地抓住她的手臂,霸道地問︰「為什麼要回靈骨塔?」
「我屬于‘囚塔’,那里是我的家。」她回道。
「住口!」他跋扈地抓住她的肩,男人的力量令她骨頭痛得嘎嘎作響,他趁此搶過了漁兒,抱給李嫂。「照顧她。」下一秒,他拖著妤雩上樓。
他以為她還是當年十八歲不解世事的少女,凡事都會听話、服從他,殊不知多年後的她,雖嬌弱,卻有了反抗的力量,她故意坐在原地不動,不再任他擺布。
他強烈地感到無力又無奈。
「可惡!」他吼叫道,接著把她扛起來,甩在肩上,昂首闊步地上樓,用腳踹開了門,將她丟在床上。
一時腦充血加上嚴重貧血,讓她感到天旋地轉,更令她措手不及的是他又壓向她。
「你敢虐待小漁兒?」他咆哮。「靈骨塔是死人住的,不適合小孩子。」
「她要認命。」她迸出這句話,陸冷鑫愕然地看著她透明清澄的眼楮,她似乎心如止水,在他激動的目光下,她毫無畏懼地說道︰「我曾極力避免讓女兒跟我一起生活在靈骨塔里,所以把她送到育幼院,不管好不好,起碼那里是人間,我不想讓女兒跟我的命運相同,一輩子都屬于‘囚塔’。但是我現在才領悟,待在育幼院或待在陸家,只會讓人恥笑她的身世!」
「錯了,」他咬牙道。「她也是我的孩子,我有權決定她的未來。」
窒悶的氣息回蕩在他們身邊,他終于承認了漁兒是他的骨肉。
「我陸冷鑫的孩子不能流落街頭,更不能住在那種鬼地方。」
「是啊!當我懷她時,每天看道士念經,看生者為死者哭得死去活來,我替人清理骨灰,我的周圍都是鬼魅,陰氣沉沉,那時的你可在乎過?漁兒在我肚里踢動,我相信她能感受到,知道她的家是死者安息地,那時的你又在哪兒?」她譏道,傷痕太多,一切都無所謂了。「這是漁兒的命,起碼在那里還有當人的尊嚴。」她孤傲地看著他。
那股我見猶憐的氣質仍沒有去除,這讓陸冷鑫感到口干舌燥。
他怎會不在意她們母女的下落呢?只是,驕傲的他拉不下臉來承認,他一語不發。
「以前你不要她,為什麼現在要她?」她質疑道,永遠也不會忘記在婚禮當天,他如何心狠手辣地粉碎了她的夢,甚至摧毀了她的一生。
他答不出口,更無法說出是漁兒的笑容收買了他,當漁兒喊他「爸爸」時,天生的潛藏父愛完全泛濫開來。
他要她們,他愛她們,雖然妤雩背叛了他。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令人心痛的一幕,但是四年後再相見的這一刻,那些往事顯得如此荒謬可笑。
他只知道他不能再放開她們。
「我是孤兒,」他冷血的表情讓她噤若寒蟬,他抓住她,大聲吆喝道︰「我知道沒有父親的孩子有多可憐,我能了解私生子飽受被譏笑的痛苦,既然如此我更不能讓我的孩子成為父不詳的孤兒,不能讓她流落在外、饑寒交迫。」
望著沉默不語的妤雩,他不由得惱羞成怒。
「像你這種的女人,是不配成為好母親的,你會要我--需要我來滿足你的。」他的臉離她只有咫尺而已,他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顎,逼她與他對視。「你現在沒有其他男人吧?他們都不要你了對不對?」
言語比武器還能傷人,她恨不得拿刀刺死自己,也不要忍受他的冷嘲熱諷,但她累得不願說清楚,誤會就誤會吧!
她的無動于衷更讓他又急又怒。
「為了孩子,住下來吧,我會給你一個名分,你是名正言順的陸太太、陸家少女乃女乃,明天,我們去登記結婚。」他那憤恨的表情是她所陌生的。
他們之間再也沒有感情、沒有愛,他會做這樣的要求只是為了孩子。然而她沒有拒絕,因為她內心深處仍那麼愛他,愛得深入骨髓、深入每一根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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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天早晨,他們到法院公證,經過歲月的洗禮,她的穿著仍是簡單,就穿著多年前留下的那一襲瓖有荷葉邊的洋裝,那也是當年他送的禮物,而他還是一如往常的正式西裝。
沒有喧鬧、沒有喜悅,過了四年,一張結婚證書終于讓他們正式成為夫妻。
「這是為了孩子才結的婚。」他諷刺地說。
只有冰夢來祝福他們,她已十八歲,長得亭亭玉立。
「恭喜你們。我就說嘛!扮哥這些年不肯結婚還不是因為你,姊姊。」她還是叫妤雩姊姊。「你一出現,他就乖乖的結婚了。偷偷告訴你喔!扮哥這些年來都在找你們,全台灣大大小小的孤兒院都找遍了……」
「住口,冰夢。」那瞬間,他居然面紅耳赤。「漁兒來!爸爸抱抱。」他搶過冰夢懷中的漁兒,寵溺她、吻她,似乎想要經由實際的接觸來證明他擁有了女兒。
「真好。」妤雩注視冰夢正值青春年華的外表,想到了從前的自己。「要好好珍惜你現在無憂無慮的生活喔!好好享受大學四年,別太早陷入愛河,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她好心地以過來人的經驗道。
誰知,陸冷鑫目光閃過無比的惆悵,她一定很恨他,當年如果不是他,她的未來也不會這麼灰暗,他創造了漁兒卻成為她的負擔。
「拜托,我哪能跟品學兼優的你比?我功課爛得很,終生注定跟大學無緣,而我也不希罕大學生活,上大學有什麼了不起?」她口氣中有「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感覺,不經意地睨了哥哥一眼。「怪!你臉干麼那麼臭?」
陸冷鑫還是臭著一張臉,結婚並沒有帶給他喜悅啊!妤雩的心突然覺得好酸好酸。
「走吧!我們去吃大餐,先去東區最有名的蒙古烤肉店吃飯,接著再去喝‘品茶’,然後是--」她是吃遍台灣食的高手。
「你喔!什麼都不會,就是愛吃愛喝。」陸冷鑫受不了,斥罵道。
「還有愛玩。」她主動補充。「暑假快到了,我要出國兩個月喔!這次我還要帶小家伙去喔!」
「什麼?」陸冷鑫與妤雩驚訝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