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海被眼前英氣逼人的男人打敗了,他頗識大體,竟然「敢」喊她一個「女人」叫「岳父」?他絕不是泛泛之輩。于海打從心里敬佩他的勇氣。她把注意力轉向夜眩。
「你媽媽還是老樣子,不好也不壞——」
媽媽?坐在輪椅上的是夜眩的母親?那麼,她是——
于海默默地把輪椅轉過來,坐在輪椅上是一位比于海還小,大約四十多歲的婦人。她其實長得很漂亮,唐烈馭對她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是又說不出所以然。
她穿著白袍,腳上蓋著一條薄被子,而真正讓唐烈馭心悸的是——這位婦人是個植物人!扁看她呆滯無神的目光,他猜應該八九不離十。植物人分很多種,眼前這位阿姨應該算中度吧!她有些意識,但是,顯然又不認得任何人。
夜眩不發一語,蹲在婦人的面前。于海自顧道︰「你們難得來,大熱天的,我去廚房準備一些飲料。」然後,蹣跚地離開。
大廳只剩下夜眩和唐烈馭,以及這位神秘的婦人。
這里,讓唐烈馭感到一股寒意。
「你覺得——她是誰呢?」夜眩瞪著他問。
唐烈馭搖頭,老實道︰「她的容貌,我有點熟悉,但是,我記不得了。」
黑夜眩心寒的笑了。「富貴如浮雲,當名利、美貌消逝時,那股孤獨、寂寞、空虛,讓人情何以堪啊?人無百日好,她——就是最好的寫照。」
夜眩的神情空洞又遙遠。「現在,你看得出來,她就是亞洲五、六十年代紅透半邊天的巨星黑夜雙嗎?」她無力的說︰「她——也是我的母親。」
「黑夜雙!?」夜眩的話,證明唐烈馭心中疑惑——她竟沒有死?沒有死?
她曾是響當當的大明星,但是,一樣逃不過生老病死,經過歲月的摧殘,如今她也只是快垂死的老人……她的模樣,讓唐烈馭感嘆萬千。
唐烈馭小心翼翼的問︰「她曾經辦過喪禮……」當時,那還是多轟動的大新聞呢!
「她當然要死啊!她這德行,怎麼見人?」夜眩毫不留情地掀開被單——
唐烈馭倒抽了一口氣,她的腳……不!她沒有腳,她的腿被鋸斷了。
夜眩笑得如此淒涼。「她是被人從三樓推下來的,還好大難不死,撿回一條命,但不幸的是,成了現在你看到的樣子。」她像瘋子似的沖向唐烈馭,用力握住他厚實的手臂,拼命遙晃,大叫道︰「我爸爸說︰是男人讓我們家毀人亡。所以,我們家不要男人,我爸爸就算是個女人,她一樣能捍衛我和我媽,這就夠了!」
「我也要做男人,這樣就不會被男人傷害了。」夜眩眼神迷亂的說。
這就是夜眩不正常的原因嗎?
夜眩的眼角泛著淚光,泫然欲泣說︰「大明星就像彩虹,當彩虹出現時燦爛耀眼,但只有一瞬間……」
夜眩轉過身面對窗戶,不理睬唐烈馭;但是,她不斷的抽搐,顯然是極度的悲憤。
唐烈馭注視她的背影,現在夜眩是人人愛戴,擁有天下的偶像「酷女」;再轉頭看看,面容如死人的黑夜雙,卻是人人拋之腦後的過氣人物——這真是極端諷刺啊!
百感交集的他,靠近黑夜雙,蹲子道︰「岳母,你好!我叫‘唐獵豫’,我很高興能認識你,不管你知不知道我,但我認識你就夠了……我今天來得很突然,無法帶任何禮物給你,不過——我是一位攝影師。你一直是影迷心目中的永遠天王巨星,我相信,你一定很樂意讓我為你拍幾張具有紀念價值的照片吧!」
夜眩疲憊地制止。「沒用的。她現在不會有任何反應。」
于海不知何時出現,悄悄地站在一旁,文風不動。
唐烈馭不死心的取出相機,為瀕臨死亡的臉龐照相。鎂光燈一閃又一閃,一閃又一閃,唐烈馭不知換了多少卷底片,也不知過了多久——
直到太陽西下,昏黃的光線掃進大廳,讓大廳浸在一片金海中。而唐烈馭根本不知道時光的流逝,他沉醉在攝影的世界里。
突然——夜眩不可思議注視這畫面。
黑夜雙動了!她真的動了!她的嘴角強硬地牽動,慢慢地往上一抿——
夜眩張口結舌,心中的狂喜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她、她、她……」她興奮得口吃道不出來。她快速地走向母親,蹲下來,想再次確定,確定這一切是真的。
是的,黑夜雙真的在笑!?
這是奇跡!
「奇跡……我照顧夜雙這麼多年,她一直無動于衷啊!直到今日——」鎂光燈喚起了她對昔日的回憶……這意喻著什麼?黑夜雙最愛的還是自己?她喜歡水銀燈下的日子?她心中更本就沒有于海、沒有唐富豪、沒有女兒黑夜眩——于海的心在滴血……不過,無所謂,她露出笑容;無論如何,夜雙是在她身邊啊!這輩子,到夜雙死之前,都是屬于于海的……
「爸爸!」夜眩欣喜若狂地叫嚷著。「媽媽一定很喜歡唐烈馭,不然,她不會有反應——萬歲!萬歲!」她像小孩的舉止,令唐烈馭愛憐地一笑。
于還世故陰沉,為了顧及顏面,仍面不改色;但是,她的大眼還是忍不住散發著歡愉。
「走!岳母,我帶你出去曬曬太陽,今天天氣很不錯呢!你不能每天都待在室內,應該多接觸大自然。」語畢,唐烈馭哼著歌,不管于海,泰然自若地推著輪椅,走到外面的花圃。夜眩並沒有忽視,于海仇視的目光和凜重的臉……
※※※
黑夜雙坐在輪椅上,唐烈馭、于海、夜眩,除去詭異的「名稱」問題,還真有一家人的感覺。
不過,夜眩顯得相當冷淡,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她刻意地遠離黑夜雙。唐烈馭不以為意,他的攝影機還是拍著大家和樂的畫面,還故意把鏡頭指向夜眩,想逗她開心。但是,夜眩的表情在鏡頭下總是眉心深鎖,這使唐烈馭停止按下快門。
他不想拍多愁善感的夜眩。
于海試圖忘記她對男人的恨,她必須要和唐烈馭說明許多事,無論如何,她要保護夜眩和夜雙一生一世。她忽然開口道︰「夜眩只要一到這里,就變成這樣,她對這里深惡痛絕,但又對這里有一份無法割舍的愛,這宅邸,有太多的悲傷及無奈……夜眩是個可憐的孩子,悲劇只能隨著時間一起埋葬吧!」
唐烈馭專心听于海的話,卻佯裝漫不經心地問︰「你的意思是︰夜眩心里藏著許多悲傷的往事?」
于海瞪大眼楮,猙獰地笑著。「好小子!我好像不能看輕你呢!不過,我不會告訴你事實。」她散發駭人的目光。「夜眩對自己的母親又愛又恨!她遺傳了她母親敢愛敢恨的個性,這種人會為情死,也會為情殺人,所以,我不準夜眩愛男人——記住!夜眩只要有愛,我相信會有報應。最後會與她母親一樣都是悲劇!」
受報應!
愛人有錯嗎?夜眩為何不能愛人?
悲劇?
她為什麼要與母親一樣淒慘?
唐烈馭感到心髒好像被戳了一刀。
于海自顧自說了下去。「我從少女時,就服侍小姐了,我認為︰我生是黑夜雙的奴婢,死也是黑夜雙的奴婢,這輩子都是。」看不出來,她還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夜雙小姐一直都待我不薄啊!我至死都會保護她。」
唐烈馭聰明的答非所問。「這宅子以前一定很壯觀吧!黑夜雙做妾以後,老爺買下了這別墅送給她,黑夜雙必定很喜歡這里,這宅子以前一定是三天一大宴,五天一小宴,你當時一定忙個不停……」唐烈馭仿佛看到那燈紅酒綠,川流不息的人潮,達官顯要穿梭于酒會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