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進個家門有這麼難嗎?
大門推開,有個人手拎大紅燈籠走出來,看見台階下站立的人,突然愣住了,雙眼瞪得碩大無比,幾乎快要奪眶而出。
「小、小、小、小少爺?是您嗎?」齊老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五年未見的小少爺居然一聲不響地回來了,他揉了揉眼楮,再使勁眨眨眼皮看過去,可不是小少爺嗎?「我的天哪,大少爺若是知道不樂瘋了才怪!還不快通報進去,小少爺回家了,去告訴大少爺啊!傻了啊你?」齊老燈罵著別人,自己卻垂下淚來,「小少爺,怎麼不進來啊,快進來快進來,你來得可真巧啊……」
「那是什麼?」寧昭陽瞪著他手中的大紅燈籠,瞪著上頭大大的喜字,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白得幾乎透明起來。
「這個啊,」不明就里的齊老燈咧開了大大的笑容,
「是大少爺要成親了啊!小少爺回來得正好,正趕上大少爺的好日子啊!」
寧昭陽回家了。寧府最最得寵的小少爺回家了。
「大少爺,今晚在聚歡堂給小少爺擺洗塵宴,您也該準備準備,時間差不多了。」
服侍醒冬多年的藍兒走進來,看見醒冬還在窗前發
呆,忍不住皺眉。大少爺這是怎麼了?打從京城回來後就變得怪怪的,常常見他發呆,簡直是魂不守舍,藍兒真想問問看他,去了趟京城,是被哪個狐狸精給把魂勾走了?害得晴雨小姐不安地來問他,大少爺究竟是怎麼了?她哪知道?只知道大少爺那樣,誰見了都擔心。
真是奇怪,大少爺和小少爺以前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怎麼這趟小少爺回來,卻不先來看大少爺?而大少爺也一點兒都不急著去見小少爺?難道五年的時間讓大少爺和小少爺都變了不成?看情形,大少爺這趟京城之行,和小少爺也沒有臆想中的那麼開心吧?
「大少爺!」藍兒提高聲音喊。
「嗯?」醒冬回過頭,一臉茫然,「什麼事?」
藍兒忍不住嘆氣。大少爺最近常常嘆氣,沒人的時候就一聲接一聲嘆氣,怕是傳染給她藍兒了吧?
「我說,今晚在聚歡堂給小少爺擺洗塵宴,大少爺也該準備準備,時間差不多了。」
「我知道了。」
藍兒出去做事,片刻後回來,醒冬還是站在原地,還是在發呆。
「大少爺您這是怎麼了?怎麼還在發呆,該換衣裳了。」藍兒忍不住將他拉離窗戶,外頭有什麼好看的?看得這麼痴迷?藍兒探頭張望了一下,不就是些樹嗎?藍兒翻出衣裳一邊替醒冬更換,一邊嘮叨,「我說大少爺,您也收斂一下行不行?您要發呆藍兒是管不著,但是待會兒您若是見了小少爺還這副樣子,不是叫小少爺擔心麼?」
醒冬身子震動了一下,沒做聲。
「看看您,瘦成這樣,前幾月做的衣服都快大得不能穿了,小少爺見了還以為藍兒沒有照顧好您呢!」
「我沒事。」醒冬低聲道。
「還沒事?您這是沒事的樣子嗎?」藍兒氣起來,還要嘮叨,抬眼看見醒冬的神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轉而又擔憂地道︰「我是不知道大少爺您在煩惱什麼,但是請大少爺為寧府這上下幾百號人著想,保重自己身子,您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們可怎麼辦?’’說著眼眶一紅,活語便嗚咽了。
「我沒事。」醒冬再道,他站起身,對著藍兒笑了笑,「真的。我走了。」
藍兒目送他離去,心里不知為何總是踏實不下來。
大少爺的神情.為何那麼悲傷呢?雖然在笑,卻讓人看了心酸。
醒冬緩步朝聚歡堂走去,他走得很慢,在路過心執院時停了下來,心執院的門開著,里頭空蕩蕩沒有一棵樹和草。
他怔怔地立在門口痴痴地朝里望著,有盞燈亮著,不知是不是昭陽在里頭?
這個人原本應該是死掉的,他之所以會復活,是專程要來害我的……現如今只有一個法子,只要他起毒誓在我有難時救我……
我寧醒冬發誓,寧昭陽若是有難,我定會相救,若是食言,五雷轟頂粉身碎骨。
你給我听好了,日後在人前,我稱你為醒冬哥哥,那是叫給我爹听的,但是在人後,你要稱我為小少爺,明白嗎?我說什麼你都要乖乖听著,我叫你做什麼事你要乖乖給我去做,若是惹得我不高興,我有的是法子整治你。
是,小少爺!
他想起寧昭陽趾高氣昂說話的樣子,想起自己第一次稱呼他為小少爺,昭陽得意洋洋的樣子,唇邊不禁露出淡淡的笑意。
「大少爺?」有個丫鬟走出來看見他,驚訝地道,
「您找小少爺嗎?小少爺已經去聚歡堂了。」
醒冬轉身離去。
他走過綠廊,空蕩蕩的走廊里回響著寧昭陽得意的聲音︰你知道我幾歲就能將《千字文》倒背如流的?是倒背哦!要不要我教你訣竅,保證你一晚就能把整本書背下來。
結果呢?結果他把他騙到梅園挨了一夜的凍,結果兩個人都凍病了,結果昭陽跑來跟他搶藥喝,冰涼涼的腳丫子貼在他的肚子上,還騙他一碗藥兩人喝,結果他先喝了半碗,昭陽那半碗經由昭陽的嘴又全灌進了他的肚子里。
那是昭陽第一次吻他,也是他和昭陽之間惟一的一次。
醒冬走過勺香院,想起那年二老爺從洛陽定制的煙花,在那滿天煙花下,昭陽一字字地教他說吉利話去討紅包,又把自己的紅包送給他,結果卻讓他不開心不理睬昭陽,他那個時候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呢!
醒冬路過曲橋,仿佛看見昭陽趴在曲橋上,因為將晴雨的詩稿丟進水里而被他責罵的樣子。
哼,說到底你就是喜歡她!你再說那女人一句好話看看!看我下次再整她是不是會這麼客氣?
昭陽氣呼呼的樣子浮現在眼前,那個時候的他哪知道昭陽竟是在吃醋,只當昭陽調皮。滿寧府沒人敢罵的寶貝小少爺,只肯被他罵。為了他,原來她一直都在忍耐。
醒冬哥哥醒冬哥哥!他仿佛看見十歲的昭陽飛奔過庭院,沖出大門,一下撲到他的身上,緊緊抱住他。你又要偷偷溜走!壞蛋!壞蛋!壞蛋!又不跟我說一聲就偷偷走掉,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
那個時候的他,因為意識到自己不能再住在寧家無所事事而決心跟二老爺學做生意,每次出遠門昭陽都會拼命哭鬧不讓他走,而他每次都狠心地離她而去,結果等他回來後,昭陽已經走了,這一走就是五年,音信全無。
音信全無的五年吶!再見面時,五年的距離在昭陽心里他的心里,似乎從未存在過。
寧夫人將他寫給昭陽的信全都截走了,卻截不斷他和昭陽之間的孽緣。他想起寧夫人跪在他面前給他磕頭,哭著求他離開昭陽,想起他連一聲再見都沒有說就那麼離開了昭陽,就心如刀鉸。
他在歸途中病倒,是不堪折磨啊!不堪他和昭陽之間的回憶無時無刻不像現在這般在腦海里不斷閃現,沒日沒夜;不堪他對昭陽的思念隨著每遠離昭陽一步就越發清晰地折磨著他;不堪承受他的離去是對昭陽最大的背叛;不堪承受他竟然愛著昭陽的事實。
昭陽對他的愛,從小便有了,而他呢?他卻一直懵懵懂懂地承受著昭陽的愛,直到他離開了昭陽,直到他相思成疾,直到他病得半死,病得一只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病得他已經想要放棄不想再苟活于世時,他才發覺如果不能擁有昭陽的話,就算舍棄生命也是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