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你的眼神好討厭!」
「我不覺得啊。」
「……」
「生氣了?」
「……」
「好了好了,我會與她保持距離,但是不理會人家總是不對的,她又沒有得罪我,是不是?」
「……」
「昭陽,你要講道理。」
「那……好吧!不可以跟她說太多的話。」
「昭陽,你長大後絕對是個大醋壇呢!啊,錯了,現在就是了,你未來的娘子可是要辛苦嘍!」
「你說什麼?」寧昭陽將毛巾砸在醒冬頭上,醒冬放聲大笑。
熱氣騰騰的洗澡水,蒸騰著醒冬和寧昭陽的單純快樂。那時的醒冬,那時的寧昭陽,青青少年,無憂無慮,
縱是情竇初開,也是懵懵懂懂。
「昭陽!你為什麼欺負昭德和昭義?」
「不過是月兌了他們的褲子,算得上欺負嗎?有沒有搞錯,他們都比我大耶!」
「知道他們都比你大,他們都是你的兄長,就要尊敬他們,為什麼……」
「我說他們都比我大不是那個大的意思,是那個大的意思啦!」
「你在說些什麼?」
「啊呀,跟你說你也不懂,算了算了。」寧昭陽不耐煩地離開醒冬,討厭,正煩著呢,不想听醒冬嘮叨。
奇怪,為什麼其他人都跟他不一樣呢?八歲的寧昭陽很認真地煩惱著。
「醒冬哥哥,醒冬哥哥!」十歲的寧昭陽飛奔過庭院,沖出大門,一下撲到正要上馬的醒冬身上,緊緊抱住他。「你又要偷偷溜走!壞蛋!壞蛋!壞蛋!又不跟我說一聲就偷偷走掉,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他氣得拳打腳踢,淚水在眼眶里轉來轉去。
醒冬嘆息了一聲。十五歲的醒冬已經出落得魁梧挺拔,俊朗的臉龐褪去稚氣後,變得堅毅迷人。而十歲的昭陽卻依然矮矮胖胖的,跟醒冬十歲時差遠了。
「你就是每次都這樣,我才不敢告訴你啊!我跟三老爺學做生意,難免要出遠門,不然怎麼長見識學東西呢!昭陽乖,別鬧了好不好,這麼多人看著多難為情,嗯?我會常給你寫信,你要給我回信,別讓我擔心你,好嗎?」
「你不要再跟三伯父出去好不好?為什麼要跟三伯父學做生意?為什麼不能一直留在家里陪我?」
「昭陽……」醒冬不知如何跟他解釋,他不可能陪伴他一輩子,沒有長大的醒冬可以,但十五歲的醒冬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陪伴在他的身邊,十五歲的醒冬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來,十五歲的醒冬已經沒有權力再無憂無慮懵懵懂懂過日子了。
只是,讓他如何跟寧昭陽解釋?
他每出一次遠門,寧昭陽就要跟他哭鬧一陣,讓他每次都走得滿心愧疚;他每出一次遠門,寧昭陽就要跟他慪氣許久,讓他走得牽腸掛肚。到後來,醒冬都不敢再告訴他何時要出遠門,但是如果不幸讓寧昭陽知道的話,就會出現上面的場景,寧昭陽是不管場合不管旁人眼光的,他雖听醒冬的話,但只有這一件事情上,他死也不依從,無論醒冬如何好言相勸,他就是不肯罷休。
「我要跟你一起去!」寧昭陽每次都說這句話。
「昭陽,你再這樣,我真的生氣了,那樣的話,我出海後就不回來了!」醒冬每次也只能祭出這個法寶。
「嗚嗚嗚,醒冬最討厭了!我這輩子再也不要理你了!」
寧昭陽到最後都是站在門口哭著目送醒冬離去,而醒冬每次都是在馬背上頻頻回首離他而去。
「他們兄弟倆感情太好,好得讓人……」大夫人擔憂地對老太太如此嘆道。
「他們從小在一起,昭陽只有醒冬一個哥哥,感情好一點兒有什麼錯?」老太太不以為然。
「只是,我怕昭陽再這樣下去……」大夫人吞吞吐吐。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送昭陽去京城老爺那里念書,他的程度在這里已經沒有先生可以教他了,這件事情我跟老爺商量過,老爺也是贊同的。」
老太太發怒了,「跟觀硯商量過!好啊,都瞞著我,知道我最喜歡這個孫子,知道我沒幾年好活了,你們還要將他從我身邊帶走,你們都安的什麼心?」
于是這件事情便作罷了。
當醒冬回來時,昭陽還是每日黏著醒冬,在醒冬走時還是哭鬧不休,大夫人什麼都沒說,只是暗自嘆息。
一年後,寧昭陽十一歲。老太太在睡夢中安祥地走了。
大老爺二老爺從京城趕回來奔喪,三老爺和醒冬在海外,半年後回來時,寧昭陽已經被大老爺帶去京城。這一次,醒冬沒有見著昭陽,再度離家時,也沒有昭陽的哭鬧慪氣,再也沒有昭陽站在門口哭著目送他離去,但醒冬還是習慣地在馬背上回頭望去,發覺門口站著哭泣的昭陽只是他的幻覺時,他的心里感到了深切的失落。
跑了兩年海上商運之後,醒冬不再出海,因為三老爺莫名失蹤,大老爺和二老爺都在京城,寧家的生意、寧府的維持無人能接,醒冬只能回來一肩攬下。
十七歲的醒冬肩挑大任,縱然有寧府的背景,但商場上又有多少人肯服這十七歲的小子?又有多少人想要借機打垮寧府?十七歲的醒冬又是經歷了多少艱辛才穩住了寧家的生意,又是經歷了多少磨練方才讓旁人對他刮目相看、方才讓旁人見到他時真心地稱呼他一聲「寧少爺」?
而這一段時間,從十七歲到二十歲里,醒冬的成長變化,身邊都沒有寧昭陽的陪伴,甚至,他幾乎快要被艱辛的責任折磨得忘記了曾經有那麼一個男孩,在初次見到他的時候,拿杯子砸了他的腦袋,驕傲地命令他,他說什麼他都要乖乖听著,他叫他做什麼他都要乖乖去做;他都快忘記了,曾經有這麼一個男孩,站在漫天煙花下,教他如何說賀辭去討紅包;他都快忘記了,曾經有一個男孩,因為他被打得遍體鱗傷而哭得稀里嘩啦;他都快忘記了,曾
經有一個男孩,一邊給他搓著背,一邊對他說︰我以後都給你搓背好不好?一輩子都給醒冬哥哥搓背好不好?他都快忘記了,那個站在門口哭腫了雙眼叫著一輩子都不要再理睬他的男孩,他真的都快忘記了,他以為他都忘記了。
直到他重遇寧昭陽,在大學士府里紅梅樹下見到正仰頭折枝的寧昭陽,那些以為忘卻了的回憶卻像洪水般涌進腦海里,讓他張口不能言。
于是,寧昭陽察覺有人在旁,轉過頭來。
于是,笑容如同滴落宣紙的墨汁,層層暈開,由淺至狂。
他驀然丟開那支紅梅,朝他飛奔過來,卻又突然在離他幾米遠處停住,臉上帶著笑容歪著頭望著他,喚道︰
「醒冬哥哥!」
五歲的、八歲的、十歲的、十五歲的寧昭陽在醒冬面前重疊,疊成在眼前的這個美少年——盈盈喚著「醒冬哥哥」的寧昭陽。
經過了這麼多年,始終在腦海里佔踞盤旋的那個名字,終于經由醒冬干澀的喉嚨散發了出來。
「昭陽。」
第六章
「你……變化好大,我們最後一次分手時,你還矮兮兮胖嘟嘟的,大概就這麼高吧?現在變得這麼漂亮,我差點兒都認不出你來了。」醒冬感慨地道。
寧昭陽听他夸獎,心里十分高興,提壺把醒冬面前的酒杯斟滿,笑著道︰「你難道沒有一眼就認出我來?我啊,我可是一眼就認出你來了呢!雖然你變得這麼黑這麼丑,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你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