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嘩喇喇——
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撕拉開一條巨大的傷口,沉甸甸的天際驀然裂開了一道豁口,慘白的閃電劈了下來,悶雷在遠處隱隱地響著,一點點傳來,到近前已經听不出原來的壯盛,只剩余音裊裊。剎那間巨雷降臨,轟隆隆隆隆——肆無忌憚盡情酣暢宣泄著積淤了滿冬的郁氣,在人間隨著金蛇狂舞的閃電一起撒野。
「啊——」躺在床上的男孩雙手捂住耳朵,身體緊緊縮成一團好似蝦米,他的臉色蒼白,嘴里不斷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門吱呀一聲推開來,油燈挑進來,驅走室內黑暗,「怎麼了,醒冬,又睡不著嗎?」進來的是個婦人,從婦人的衣著和被油燈照亮的室內看,這是個很普通的人家。
熬人將油燈放到桌上,在床沿坐下,探手輕輕安撫床上簌簌發抖的男孩,嘴里低嘆道︰「醒冬,你是男孩子,要堅強一點知不知道?」
「娘!」男孩抬起頭,眼底含著淚水,濃眉大眼的五官原本應該是堅毅的性格,但此刻卻帶著崩潰的恐懼,「對不起,娘,我……」一言未畢,外頭又是一道閃電斬下,隨即雷聲轟轟而至,男孩嘴里發出更加大聲的尖叫,死死抱住娘親,只差沒鑽進娘親的骨肉里去了。
「清容,別管他了,你只會寵著他,他這毛病才會到現在都改不了。」男人披著衣服走進來,滿臉不悅地看著床上母子二人。
「相公,你怎麼這麼說話呢?醒冬也是因為遭受了恐怖的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你護得了他一時,能保得了他一世嗎?你就是婦人之仁,他這心病只能靠他自己去治,你抱著他陪著他,又能起什麼作用?只會讓他更加逃避。出來,讓他一個人呆著!」
「相公……」
「出來!」
熬人嘆了口氣,為難地垂頭看看兒子,「醒冬,你堅強點兒,很快就沒事了,知不知道?」
「娘!娘!你不要離開我!」男孩涕淚縱橫死死拽住娘親,哀哀地乞求。
「醒冬!」婦人淚在眼底轉悠,看看丈夫又瞅瞅兒子,左右為難。男人不耐煩了,上前一把推開男孩,拖住熬人便朝外走。
「娘!娘!」男孩在後頭苦苦地哀叫。
「這次不許你再心軟。」丈夫警告。
「娘!娘!」男孩還是叫喚不停。
「混賬東西!」男人火了,順手操起牆邊的扁擔朝男孩走去,嘴里罵道︰「看我今天不打死你這個沒出息的畜生!」「不要!相公求求你不要!」婦人死死抱住男人,嘴里一邊哀求著,一邊對著兒子哭道,「醒冬,你乖,很快就沒事了,知不知道?那雷電再不會傷害你了知不知道?醒冬乖,不要惹爹生氣。相公,求求你不要打他,他已經夠可憐了,求求你,我們出去便是,醒冬會乖的……」
床上的男孩和婦人都哭成一團,男人握著扁擔,原本也沒想真打,見母子二人哭得如此淒慘,身形僵在原地,嘆口氣,將扁擔狠狠地一摔,拉著婦人便出去了。
!門被關上了。
「相公,醒冬他被雷打過,換做是你,你也會像他這般懼怕雷電,為何你就不能對他耐心一點兒呢?」
「你知道人家都怎麼說的嗎?無緣無故的雷電打下來,其他孩子都死了,惟獨他一人活著,都說他是怪物你知不知道?」
「胡說!醒冬是命大福大、大難不死,什麼怪物不怪物的,相公你居然也會信這種話?」
「抬回來時明明已經斷氣了,停靈的時候突然蘇醒,這種事情你以為不會招致非議嗎?我現在每天走出去都被人指指點點,全托了那畜生的福!」
「相公,我求求你不要再說了,醒冬听見了會怎麼想?醒冬是我們的孩子,他絕對不是什麼怪物,我不管別人怎麼講,醒冬是我的心肝寶貝,我怎麼都不會嫌棄他的。」
窗外雷電不止,一聲聲,一道道。
男孩哆嗦著,知道娘親不會再回來,他絕望地跪趴在床上,雙手死死捂住耳朵,棉被蓋住頭,淚水流淌不止。
天色漸暗,一隊長長的車馬在山間緩緩而行。
車隊領頭的是個剽悍的男子,騎著一匹通體混黑的駿馬,他擰起濃眉觀看天色,嘴里暗罵了聲,驅馬往回走到一架朱紅轎子前,微微俯湊近窗口。「寧大人?」
「什麼事?」
「起霧了,今兒恐怕走不出這座山,需找個地方宿一晚才行。」
簾子一挑,寧大人朝外望了望,只見林間已經氤氳一片,不由得皺起眉頭,「荒山野嶺的,哪里有地方住宿?」
「小人記得再往前不遠有座寺廟,前幾年小人還在那里借宿過,離這里不遠,大伙加快腳程,約莫半個時辰便可到達。」
「就依你吧。」
「是!」剽悍男子雙腿一夾馬肚,驅馬沖到車隊前頭,大聲喊道︰「加快行進速度,務必要在半個時辰內趕到榮光寺!一個個跟緊了,莫要掉隊!」
「是!」趕車的催動騾馬,車隊快速前進。
半個時辰後,車隊來到榮光寺門口。
「奇怪,怎麼沒幾年光景,這寺廟就荒廢成這樣了?」剽悍男子奇怪地道。只見眼前山門半開著,圍牆上朱漆剝落,牆頭雜草叢生,靜得仿佛沒有人煙。
「你確定是這里嗎?」
「寧大人。」剽悍男子連忙行禮,「小人不會記錯,這附近方圓百里就這一個寺廟。」
寧大人抬眼看見山門上懸著塊殘破橫匾,蛛絲繚繞,借著火光依稀可見「榮光寺」三個字。「算了,顧不了那麼多,霧氣已經追上來,勉強趕路恐會有危險,今晚就將就住下吧!」
「是,小人這就吩咐下去。」剽悍男子躬身退下。
寧大人雙手背負,信步踏進廟里,這座寺廟果然是荒廢了,院內盡是雜草,長到半人高,香爐傾倒在地,菩薩還在,只是表面金漆玉石都被剝走,十分的殘敗淒涼。
一個少年忽然從菩薩後面轉出來,看見寧大人,一愣,「你是誰?」
寧大人見那少年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不像是這寺廟的人,于是便回了一句︰「你是誰?」
「我是住在這寺廟里的叫化子。」
寧大人听那少年答得坦誠自然,不由得莞爾一笑,「那麼打擾了,我們一行人貪圖趕路,錯過投宿地方,今晚要在這里宿一晚,打擾之處,希望小兄弟不要介意。」
少年見他一身綾羅綢緞非富即貴的打扮,說話卻十分客氣,不由心生好感,哈哈一笑,「怎麼會?大人隨便就是。這寺廟原本也不是乞丐的家,只是住到現在一直沒人和我搶罷了。」
「我听說這個寺廟幾年前還香火旺盛,為何現在如此荒廢?」
「和尚都被殺光了,香火自然就滅了唄!」少年說得輕描淡寫。
寧大人吃了一驚,「此話怎講?」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人說,兩年前一伙強盜洗劫了寺廟,把滿寺的和尚全都殺死,連帶一些香客也遭了殃,自那以後,這里就沒人敢來,寺廟也就荒廢了。不過你放心便是,這里已經什麼都沒了,那伙強盜也不會再來,否則我怎會在這里住了半年都平安無事?」
「原來如此。」
「大人!」剽悍男子踏步進來,「小人查看過禪房,完全不能住人,今晚恐怕只能在大殿里將就一宿,或者大人願意在馬車里……」
寧大人擺擺手,「就在大殿里吧,沒關系。」
「是。」剽悍男子吩咐下去,一行人便將行李搬進來,打點鋪蓋的打點鋪蓋,起火的起火,忙碌起來,不一會兒開飯,一群人團團圍坐著吃飯,小乞丐坐在旁邊,聞著香味咽了咽口水,走遠一些,窩在草堆上閉目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