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六年前,赫連那山會誠心誠意高興地接受他的祝賀,但現在這道賀的話在他听來,卻如同靜夜中的破空鴉鳴般刺耳,讓赫連那山絲毫沒有喜悅的感覺。
「你還怪我嗎?長風?」
「哈!炳!炳!我衛長風是何許人也,怎麼敢對堂堂的平西大將軍出言不遜,又怎麼敢怪罪于你呢?」
赫連那山無言地瞅著衛長風帶有幾分狂傲的面容,他知道這個自己最好的朋友、曾經是生死至交的兄弟,到現在都還沒原諒自己,否則又怎麼會在大軍班師回朝時中途離去,並整整六年下落不明呢?
衛長風倏地靜下來,睜著一對寒星般的眼眸盯住赫連那山,「我只是來告訴你一句話,不要但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赫連那山聞言,身子微微一顫,雙腳不由得往前移動幾步,「什麼意思?」
「哦,我忘了你是滿人,對于漢人的詩句懂得不多。」衛長風故意嘲弄地說道。「告訴你吧,秀蘿在京城!」
赫連那山大驚失色,不由自主地抓住衛長風的肩。「你說什麼,秀蘿在京城?」
「不相信的話,你自個兒明天到八大胡同的風樂樓看看!」語畢,衛長風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轉身躍上屋頂,留下赫連那山獨自一人怔在原地。
八大胡同?那不是花街柳巷嗎?秀蘿怎麼會在那兒?不,他不相信,秀蘿遠在巴達克山國,不會淪落到八大胡同為妓的,不會的!但是長風不會說謊,長風雖然恨自己,卻對秀蘿情有獨鐘,說什麼也不會坐視自己心愛的女人淪落花街,那麼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夜風一陣陣地吹在赫連那山身上,他幾乎想楞了,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站在深夜的園子里,直到遠方傳來打更聲,他才猛然覺醒。看來自己不到八大胡同弄清楚是不行的!
※※※
第二天退朝後,赫連那山回家換過衣裳,便立刻轉往風樂樓想一探究竟。他雖非這種風月場所的常客,卻也並非完全陌生。他直截了當地找來嬤嬤點名找秀蘿,這嬤嬤倒也識相,眼見赫連那山相貌堂堂,出手大方,當下命姑娘帶他上二樓。
坐在滿是脂粉味、裝飾華美的房間內,赫連那山一顆心忐忑不安,全然不能平靜,他心里想的只有長風的話,也只想證實秀蘿是不是真的在這里。
不久,叮叮當當聲響起,听到這熟悉的鈐鐺聲,赫連那山臉色一變,待房門一開,看見一身銀白、長發直泄到腰際的女子時,他頓時認出她來;,這不正是昔日在草原上奔騰縱馳的鈴鹿--巴達克山國的大公主秀蘿嗎?
「真的是妳?」他雙眼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我等你好久,你終于來了!」秀蘿一面為他斟酒,一面低聲說道。
「你要長風找我來的嗎?」
她輕輕點頭,低聲道︰「我知道你己經成家,新娘子還是個格格,對不對?」
赫連那山面無表情、不發一語,算是默認了她的話。
「她長得怎麼樣?有沒有克麗兒漂亮?我想應該很美吧!听說她是大清第一美人,連皇帝都想娶她呢!」
听見「克麗兒」三個字,赫連那山鎮定的表情霎時蒙上一層陰影,一顆心也不由得揪緊。
但秀蘿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反應,又繼續說道︰「你瞧我帶了什麼東西來,克麗兒的絲帶呢!你走的時候我忘了交給你。」她把一條綠色的絲帶遞給他。
赫連那山並沒有接過絲帶,他瞪視著滿臉平靜的秀蘿,「你是故意的嗎?你到底來做什麼?長風怎麼會知道你在這兒?」
「你怪我?」秀蘿收回手,落寞地說︰「我只是想,你那麼喜歡克麗兒,卻沒有一樣她的東西,所以特別從巴達克帶來給你!」
「你到底來做什麼?」赫連那山又問。他不想和秀蘿談克麗兒的事,那是他心中永遠的痛,一個永遠也無法痊愈的傷痕;他會來,只因為她是克麗兒的姊姊。
「巴達克亡國了,她來是想找你幫忙復國雪恥!」倏地,一個男子的聲音冷冷地從窗外傳來。
「長風?」赫連那山轉頭向窗外看去。
丙然是衛長風,只見他從窗外縱身而入。「半年前布哈爾起兵攻打巴達克,在內無強兵、外無救援的情形下,巴達克被攻陷,三天後,幾乎成為一座死城……」
※※※
咱們的名月格格又進宮去見太後了!
每當她去見太後時,就是平西將軍府上上下下最緊張的時刻。
因為這個好動好玩的將軍夫人,不知又會想出什麼主意擺月兌他們的跟隨,上街遛達。之前幾次就是這樣,為此他們還挨了不少罵呢!
所以當侍衛們順利地將轎子抬進門時,所有人都松了一大口
氣。豈知轎簾一掀開,坐在里頭的卻是個睡得昏天暗地的老太監,慘了,又讓格格給溜了!
沒錯,名月又溜了,此刻她又變成那個全身髒兮兮的小乞丐,正快樂得像只小鳥似的,在正陽門外逛大街哪!
正陽門是全京城最熱鬧的地方,舉凡各類店鋪、攤販皆有之,甚至還有賣洋貨的小鋪子呢!
只見名月忽而在專門賣洋貨的小鋪前,瞪大眼楮努力瞧著一個三針表,忽而穿梭在攤販雲集的棋盤街,忽而又到同仁堂與賣藥的掌櫃聊天,下一刻又見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坐在勾欄里看人家演桃花扇,末了還跟著兩個漢子進了八大胡同,差點沒被人家拿掃帚給轟出來!
「喂,你知不知道風樂樓來了個回妞,听說很漂亮哪!」兩個逛花街的人說著。
名月一向對人家的話沒什麼興趣,轉身就要離開,但接下來的對話卻讓她欲舉步的雙腳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真是可惜……」
「可惜什麼?」
「她來沒多久就讓人給包走了,害我們連一睹芳容的機會都沒有。」
「誰這麼大手筆,竟能包下風樂樓的當家花魁?」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就是咱們的平西大將軍赫連那山,這件事幾乎全京城的人都在傳呢!」
赫連那山!?名月頓時如遭雷極般楞在當場,這怎麼可能?
「赫連將軍?他不是才娶了鄂王府的名月格格嗎?怎麼會……」
「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那名月格格雖生得國色天香、花容月貌,可畢竟是個公侯之女,哪比得上當家花魁?」
說到這里兩人哈哈大笑,那笑聲刺得名月耳里嗡嗡作響,方才逛大街時的好心情此刻早跑到九霄雲外去了,怎麼會這樣?
難怪最近他下了朝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家,即使回了家也是一個人悶在書房里老半天不出來。原來如此!她自幼見父親周旋于公門應酬,以為丈夫亦然,因此不甚在意他的行蹤,想不到其中竟有這段文章!
懊怎麼辦呢?那兩個人說的話能信嗎?她可以這樣懷疑疼愛自己的丈夫嗎?不!不可以!
此時的名月也沒了逛大街的興致,她只是滿月復心事地離開了八大胡同。
※※※
夜里,等著夫君回房的名月又失望了,這已不知是第幾次了,最近這段日子以來,總是她睡著後他才進房,而她起床時,他又上早朝去了,這讓她不由得想起白天在街上听到的對話。
名月愈想愈是忐忑不安,怎麼也睡不著,而又等不著他進來,最後索性爬下床到廚房弄了杯熱茶給他端去。不料她才剛推開書房的門,就和正要出來的赫連那山撞個滿懷,整杯熱茶直往他身上灑去,弄濕了他手上所拿的一張羊皮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