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送走最後一個學生,杜夢穎輕吁了口氣,把門關上。
這是一幢透天、舊式的兩層樓房,一樓是書法教室,而二樓則是夢穎和父親的住所。父女二人平時就靠著教教學生以及一些家庭主婦寫書法維生,日子雖稱不上富裕,倒也過得輕松愜意。
今天是星期三,每個星期三下午杜夢穎固定要陪父親前往醫院做覆檢以及復健,所以她只排了上午半天的課程。
正當她如同往常一樣收拾好學生弄亂的桌椅,準備鎖上鐵門上樓時,一陣腳步聲在她身後響起。
「請問杜元勛,杜先生在嗎?」
杜夢穎狐疑地轉過身,兩個從未見過面的男人站在她身後,其中一個手拿卷宗,一臉嚴肅;另一個皮膚略見黝黑,輪廓宛如刀刻般明朗粗獷,一身寶藍色的西裝,看上去頗有震懾人心的氣勢,這麼個男人如果收起滿臉的傲慢與霸氣,必定會迷死一票女人。
「杜元勛是家父,請問二位有何貴干?」
「我是秉彝律師事務所的律師祁暮雲,代表銀行前來向令尊催討債務,我身後這位是台北士林地方法院的書記官。杜小姐,請問你父親在嗎?」傲慢男子自我介紹著。
杜夢穎如墜入五里迷霧般茫然,催討債務?什麼債務?怎麼從未听父親提起過這件事呢?
「我可以請問是什麼債務嗎?」她覺得自己必須問清楚。
祁暮雲雙眉一斂,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說︰「你父親在民國八十年時擔任羅志寧先生的保人,當時是以這幢房子作擔保,向銀行借了七百萬元;如今羅先生無力償債,我們自然是找你父親催討這筆錢。」
听到「羅志寧」三個字,杜夢穎頓時如遭電殛般地楞住,怎麼是他?父親何時擔任他的保人向銀行借了這麼多錢?為何自己都不知道有這件事?
「祁先生,羅志寧是我前夫,我和他已經離婚了,他的債務我們仍然需要承擔嗎?」
「杜小姐,不管你和羅先生的關系為何,既然你父親是他的保人,就法律而言,我們可以向保人催討債務,所以很抱歉。」
「你說他借了多少錢?」
「七百萬!」
七百萬?現在全家所有的家當加起來恐怕連七十萬都沒有,何來七百萬元還債?老天!她還以為離了婚,一切惡夢就會遠離,沒想到命運之神仿佛在捉弄人似地,一夕之間教她背上七百萬元的債務?這該如何是好?
「可是我們根本籌不出七百萬元啊!」
「既然這樣,我們就必須查封這幢房子!」祁暮雲面無表情地說,對這種事仿佛司空見慣。
「查封?」杜夢穎喃喃地說,完全無法置信十分鐘前還是屬于她和父親的家,十分鐘後竟然要彼人查封!
「對,先查封,然後在一個月後拍賣;如果拍賣所得仍無法償清債務,屆時我們將繼續采取法律行動。」
杜夢穎腦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緒、知覺在瞬間全部停止運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名書記官將封條貼在大門邊的牆壁上,並且和這位名叫祁暮雲的律師進入教室內左瞧右看,確定沒有什麼值得查封的東西後才走出來。
「杜小姐,你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處理這件事,如果能還清債務,就可以前來法院申請撤封,否則只有請你搬離。這一個月里,你可以繼續住在這里。」書記官是個年約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似乎對杜夢穎有著無限同情,畢竟有多少人承受得起這莫名其妙、從天上掉下來的七百萬元債務?
「杜小姐,這是我的名片,有什麼問題,你可以找銀行或找我談!」
接下祁暮雲遞過來的名片,杜夢穎不覺有點想笑,沒想到她竟然又和律師扯上關系了。她還以為自己這一輩子不會再和律師打交道,不會和法律、法院牽扯上任何關系;誰知道,老天開了她一個大玩笑。雖然月兌離羅志寧的掌控,卻依舊無法逃出他所布下的羅網。夢穎茫然地站在原地,一時之間百感交集,仿佛又回到過去她和羅志寧爭吵不休的那段日子。
散步回來的杜元勛,一轉過矮圍牆,便看到自己家大門旁牆壁上所張貼的法院封條,他驚訝地站在封條前看了許久,立刻明白發生什麼事。看來還是避不掉,該來的還是來了,待會兒他該如何面對女兒呢?
「小夢。」杜元勛推開本該關上的大門,看著坐在桌子前發呆的女兒。
杜夢穎抬起頭,疲憊地說︰「爸,您為什麼沒有告訴我,您當了羅志寧的保人呢?」
「妳知道了?」
「對!前來查封的律師說,六年前羅志寧向銀行借了七百萬,當時是您用這幢房子抵押作擔保的。現在他還不出錢來,銀行當然要我們還債,如果我們無法在一個月內籌足七百萬,他們就要拍賣這幢房子。」
杜元勛呆立良久,這六年來,他無時無刻不為自己當年那個決定終日寢食難安。然而,就在半年前銀行開始催討債款,他一直瞞著不敢讓夢穎知道,但是他又籌不出這麼多錢,現在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又該如何面對女兒的責難?
「爸,您可以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听您提起過?」見到父親不知所以的舉措和滿頭的白發,她實在不忍心再苛責什麼,只是她必須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小夢,爸爸對不起你!沒能給你找一個好丈夫不說,還讓你面臨龐大的債務,爸爸真是沒有用!」
「爸,不要這麼說,您先告訴我怎麼回事,為什麼您會替羅志寧作保?」
「六年前你和羅志寧兩人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有一天他突然來找我,跪在我面前,說是知道自己錯了,可是你已經把事情鬧到法庭上,所以他怕你不肯原諒他,也實在沒有臉見你。正好有個朋友找他一起做生意,他想藉此機會努力工作,盼能東山再起,也就當作是向你道歉的最佳禮物。可惜萬事具備只欠東風,因此希望我能幫助他,借他一點資金。」
「所以他來向您借錢?」
「那時候為了打你的離婚官司可說用盡家產,哪來那麼多錢?只是羅志寧一再表示懺悔,苦苦哀求我勸你撤回告訴,他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還給我看了和人家合伙做生意的計畫書,我想好好一個女兒何必為了離婚鬧上法庭,如果你們真可以重修舊好,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所以我就答應了他,拿這幢房子作抵押,向銀行借了七百萬元!沒想到他錢拿到手後,卻翻臉不認帳,還變本加厲,不但把你關起來,限制你的人身自由,還打你、把你殺成重傷,我如果知道他是這麼一個人,就算把我殺了,我也不會幫他借那些錢。」
是啊!想起那段曾經令她裝滿夢想,到頭來卻只是一場惡夢的婚姻,她的身子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在那段婚姻里,她度過了一生中最不堪、最屈辱的日子,然後在一個艷陽高照的午後,一切結束了!
六年了,她花了整整六年的時間來忘記過去,讓自己更新站起來,讓自己有信心可以再次面對人群,可是羅志寧的魔掌卻又一次摧毀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寧靜。老天!她到底該怎麼做才可以完全擺月兌他呢?
「爸,不要緊,我手中還有一些會可以先標下來用,然後再向朋友借借看,也許可以湊得出來;或者我和銀行談談看,用分期付款的方式來償還,這樣說不定能保住房子。」天知道她杜夢穎還有多少依然保持聯絡的朋友?一場婚姻不僅讓她身心俱疲,更讓她成為社會的邊緣人,還有人願意幫助她嗎?可是不這樣說,要如何教年邁的父親放心呢?「您吃飯沒?我去下些水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