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路朝元倒是沒想到,經她一提,濃眉不由得一挑,「這倒是,老女乃女乃就不知想不想得到這一層?」
「我看她是迷糊了,就知道偏心,瞻前不顧後地——」
「娘子!不要隨便說話。」他雖然不太開心老女乃女乃重思瑤而輕他這個長孫,但在他心底還是十分敬重這位老人家的。
說到底,這路家莊自從父親死了、大伯又離家之後,只靠老女乃女乃一人獨撐大局,路家莊上上下下都對她信服得很,若老女乃女乃真是個老迷糊,路家莊不會一日比一日興盛,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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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穿著藍布袍的長者踩著火速的步伐走進卓以風的書房,伸手才要敲門,就聞里頭傳來一聲
「進來吧,湯叔。」卓以風闔上賬冊,略微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
「少爺,您找我?」總管湯建家恭恭敬敬的垂著頭,等候指示。
「嗯,你知道我離家八年,一時要了解卓家所有分各地的生產及出貨情形並不容易。」
「是,屬下知道,不過還是希望少爺可以多休息,這樣日以繼夜的看賬本很傷眼傷神啊。」
「不礙事,這幾年的武可不是白練的,要是禁不起這區區幾日夜,師父可能都要從棺木里跳出來教訓我一頓了呢。」
湯建家不太贊同的抬起頭來,正要說話,卻見卓以風的案前端的幾本賬本,心上不由得一驚。
這卓家上上下下哪一件事不是通過他湯建家的手和眼?所以只消一眼,他便可以明白卓以風正在看的是卓家莊里的哪一部分賬冊及哪一個據點的賬目……心驚自是不在話下。
「怎麼?你知道我找你來要問些什麼了?」眉一挑,卓以風已把湯建家眼底的驚慌看盡。
真的是他?他實在很難相信。
「恕屬下無能。」湯建家的頭垂得低低的,冷汗直冒。
「無能?你要是真無能,那用了你十多年的卓家莊莊主不是更無能?」犀利的眸掃向湯建家,卓以風希望他可以自動向他解釋一切事情的來龍去脈。
「屬下絕無此意啊,少爺。」湯建家跪了下來。
見他跪下,卓以風比任何一個人都還要心痛。
「你認罪了?」他惋惜不已的看著跪在地上的男人——這個從小呵護著他、照顧著他,像自己親爹一樣的男人。
「屬下認。」唉,事已至此,他不能再多說什麼了。沒想到事情會曝露得如此之快,這大少爺的能耐……真是令他這個商場老將都刮目相看了。
「為什麼?」卓家待他不薄,不是嗎?
「小的……需要用錢。」
「你上無長輩需要奉養,一家子都受卓家照應吃卓家、住卓家,每月還少不了一筆豐厚的酬佣,我問你,需要那麼一大筆錢何用?」
「這……小的希望可以開一間屬于自己的酒店,不希望一輩子都做卓家下人,永遠抬不起頭來。」
「在卓家十多年,你只覺得你的工作讓你抬不起頭來,無顏見父老兄弟朋友嗎?卓家的人對你就只像對一個奴才嗎?你對我自小的呵疼照顧也都是假的?沒有真心?」
「少爺!小的知罪了!請少爺罰我吧!我一句怨言也不會有,請少爺別再說了!」湯建家難受的幾乎要把頭垂到地了。
卓以風看了他半晌,自知沒有養老鼠咬布袋的理,卻又難舍舊日情誼,內心自是掙扎萬分。
「既然你一點都不想留在卓家抬不起頭來,那現在就去收拾好你的東西走吧,我不願強留。」
「謝少爺。」跪著朝他點了頭,湯建家起身匆匆奔了出去。
來時原本還健步的身子此刻跑得有些踉蹌,一時之間竟呈現出一絲絲老態,令人看了鼻酸。
***,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子!才剛回到家都還沒坐熱呢,就急著把一個對卓家死忠的老總管給辭了?你的腦子究竟裝了些什麼?」卓以風之父卓岩沖進書房對著他便是一陣斥喝。
卓以風不氣不急,只淡淡地說了句,「爹,你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要是再晚一步,我看卓家的屋頂都要被你給掀了!」事岩氣得不住地喘,連忙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來。
「要掀屋頂不難,只是也要找得到合理的理由。」
「怎麼?你找到什麼合理的理由把湯叔給辭了?他跟了我十多年,你不在家里的這段日子要是沒有他,這卓家美酒的旗號早就給人摘下來了!現在你回來了,坐享其成,卻要把莫大功臣給辭了,你有什麼天大的理!」
「爹爹有多久沒看賬冊了?」
被他一問,卓若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閃爍,「嗯……我想不超過兩……三年吧?這種事交給湯叔就可以了,他比我更清楚那些歪七扭八的數字。」
「就因為如此,所以爹連賬本都不看了?」卓以風笑了笑,「是不是連卓家商號的大印你都直接交給湯叔管了?」
「這大印本來就是他管,我只是負責簽字而已。」
「現下連簽字這條法也廢了,不是嗎?這兩三年……爹爹,你都干什麼去了?」
才回到卓家莊不到一個月,他已經日以繼夜的把近年來的賬冊全都看了一遍,不僅發現這一年多來每月各地的營收不增反減,而且明明賬面該有的盈余回到了卓家莊卻短少了將近三成的數字,難怪卓家莊的營運顯現了敗相。
這一點,爹爹難道真的一無所知?
「嘖,有兒子管起老子的嗎?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卓岩的面子一時掛不住,冷聲訓戒了起來。
「我只是就事論事,爹,湯叔已經承認他挪用公款,這一年吞了卓家一大筆款項。」
「這是不可能的事!」卓岩氣得反駁。
「事實擺在眼前,不是爹說了就算的。」
「卓以風!你眼里究竟還有沒有我這個爹?」抬起爹爹這個大架子夠壓制他了吧?
「當然有,除了公事以外,除非你親口告訴我不要我再管莊里的事,我可以回少林啊。」卓家莊不就只有他這個兒子?打從他一出生,他就心知肚明自己是眾人惟一的寶,沒人真敢得罪他,當他爹的也不會是例外。
「你——」精明的臭小子!偏偏懂得掐住他的要害!他究竟像誰呢?又狠又精!一點都不像他的忠厚老實。
「說吧,我等著。」
「算了,我說不過你,不過辭去湯叔這件事我不準,頂多你再找個可以信賴的人補他在商行的缺,至于卓家莊的總管永遠是他,這件事我說了算!除非你想把我氣死!」說罷,卓岩頭也不回、又急又快的走出書房。
不走快些不行,免得他的威權會在那個不肖兒的威逼下瓦解,反而害了湯叔一家子……
不行!他得避避風頭才行!他這個兒子雖然講話沒大沒小,不過他若真的堅持留下湯建家,諒他也不至于真的罔顧他的意願才是……只要他們父子不再相遇,沒空談及這檔事……
就這麼辦。
***
斑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
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
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稀。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望向一地落花,路思瑤不自覺地吟出一首《落花》詩,應對著落花湖畔的冷意,竟是備覺淒涼。
尋芳不覺醉流霞,倚樹沉眠日已斜。
客散酒醒深夜後,更持紅燭賞殘花。
聞聲,路思瑤方才看見高牆上斜倚著的那個熟悉高大的身影,眉一凝,轉身要走——
「呆呆。」卓以風輕聲喚住了她,身子也已躍下地,在她再度挪出步子要走時伸手擋住了她的去路。
「讓開。」她冷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