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再說回來──」一如以往,只要扯上老爹和老娘,她馬上綻放最識時務的笑容。「我是個親切和善的主人,懲戒人的事,我是最不擅長了。」嫣兒在心中縱然咒罵百遍,唇角拉開的弧度卻很完美,誰教老爹嗦頂多煩人,可是如果和哭功兼嗲功了得的親娘一起轟來,保證會讓人有了無生趣的錯覺。
「那就謝過小姐的寬宏大量。」春日滿意頷首,轉身便要收拾被主人睡亂了滿桌的筆墨紙張,突又道︰「還有,有教養的名媛小姐是不會有背後做鬼臉的行為,我想天沐少爺不會喜歡一個幼稚、無知、可笑的笨丫頭,希望小姐戒之、慎之!」
她雖未轉身,但那一句句像利刀般的話,對正拉開臉頰吐出舌頭的紀嫣兒無疑是一箭穿心。
「當然、當然,這麼無聊幼稚的行為我是絕、不、會、做!」紀嫣兒獰笑,既然春日的話無法做出反駁,只能忍住快沖起來的本性,用力抓起一旁的杯子,切齒的在杯沿磨牙。
「那就請小姐整理一下,方才老爺遣人來傳話,要小姐到前廳去。」眼角瞥見負氣高嘟著嘴的主子,春日掩嘴竊笑,心中很明白要治住這個潛藏著野馬性情的小姐,最好的方法就是抬出伊天沐,這個自幼就讓紀嫣兒極為仰慕的英雄人物。
「又要干什麼呀?」嫣兒毫不遮掩的打個大呵欠,伸伸午睡剛醒的懶腰後,無趣地支著下巴。
「腳放下!」眼尖的春日對正要蹺起右腿屈膝而坐的小姐嚴聲道。
「嘖!」她嘴一撇,識相地放下腳,伸著小指掏掏耳朵後又彈了彈,一副看來很……隨興,很……閑散,也很……沒氣質!
對她這副端坐沒幾分又打回原形的樣子,春日揉著頭痛的額角,決定先睜只眼開只眼,改天定要給個好教訓。嚴格說來,她家小姐大致上還可沾上名媛淑女的邊,細節上就……再研究了,尤其對各類英雄美人的故事相當著迷,所以自幼便立志嫁英雄,而一身豪邁氣魄的伊天沐,絕對是嫣兒心目中最崇高的英雄形象。
「大少爺今天會從長安回來,老爺和夫人要小姐到前廳去。」
「干麼,他是皇帝呀,回來就回來,又不是第一次出遠門,還要全家迎接。」
紀嫣兒無聊的剔剔指甲縫。
「听說少爺今日會帶回貴客,老爺和夫人要你到前廳撫琴奏樂一曲,表示紀家待客的誠意。」
「有沒有搞錯呀,我是名門閨秀可不是陪酒的風塵女,客人來就來,關我屁事,還要我去負責娛樂,甭想!」嫣兒粗口罵道,「好,那勞駕小姐親自到前廳對老爺、夫人說,想我紀嫣兒彈首曲子,大家作夢比較快!」春日涼言涼語。
「你不要老拿爹娘壓我,本小姐是孝順不想有忤逆老人家的舉動,可不代表任何事我都會乖乖的逆來順受。」說著像挑釁似的,偏屈腿坐出流氓樣,神情定「你奈我何」的得意。
「什麼逆來順受呀!」門口傳來了嬌脆的嗓音。「嫣兒,你爹在前廳都等得快發火了,你這孩子還在房里磨菇,真是……」
一個風姿綽約略顯豐腴的美婦,在兩旁婢女的扶持下,儀態萬千的走進,卻在看到愛女的坐姿時,整個人僵住!
「夫人──」左右兩旁駭叫的趕快扶住身形搖晃快昏厥的美婦。
「太……可怕了……這真是太可怕了……我的小嫣兒怎麼會有這樣的舉止……」念念有詞的紀夫人被扶到椅子上坐,神情之蒼白與恍惚像受到極大的打擊。
「夫人,你先喝口水。」春日趕緊端來熱茶,不忘冷瞪肇事者一眼。
嫣兒吐吐舌頭,誰叫她的親娘,脆弱的神經和圓潤的富態不成正比。
兩個隨侍的婢女,一個熟練的負責推拿,一個拿圓扇替主人搧出提神的涼風。
「天呀……我在作夢……否則怎麼會看到……」紀夫人捏緊在心口的手絹,低低哎哎的飲泣,只要不想面對的情況,她一律以申吟或昏倒來解決。
就在她將平日最喜愛的角色,「弱不禁風」演上手時,一旁已傳來愛女平時那柔悅的輕喚聲。
「嫣兒呀……」紀夫人忙伸手抓住來到身邊的女兒。「剛才──」
「娘!」寶貝女兒的聲音高亢一喚,握住她的手道。「你病了!」
「我病了!」紀夫人詫異地張大了嘴。「可是那──」
「幻覺!」愛女替她做最好的注解。「一切都是幻覺!」
「幻覺?!是……是嗎?」紀夫人看向隨侍的貼身婢女。
而左右婢女在紀嫣兒虎視眈眈的目光下,絕對頷首,從不多招無謂麻煩上身。
「人一生病精神就差,連幻覺也來了,明日女兒親自為娘熬藥膳,補補身子。」輕柔悅耳的軟調,再加上關切的眼神,此時的紀嫣兒正是平常對外供人崇仰的紀家三小姐模樣。
「乖女兒,還是你貼心,娘還真不舍你嫁出去。」紀夫人感動地道,一如往常,只要有理由,無論多荒謬,她馬上可將不想面對的情況自動遺忘。
而紀嫣兒就像每一個听到婚嫁之事的小女兒般,總是帶著嬌嗔的害羞,垂著蝶首道︰「女兒才不願嫁呢,女兒要一輩子侍奉爹和娘。」台面上是這些話,心里卻自傲地想︰很好,在書卷或戲劇里,那些名家千金總是講著這些冒疙瘩的台詞,滿惡心的,可是對她的娘一定很受用。
丙然,紀夫人激動的只差沒潸然淚下,一把將心肝摟入懷中,「傻丫頭,女兒家長大了總是要嫁的,娘再不舍,也不可能留你一輩子。」
「娘!」紀嫣兒也充滿感情的回抱住母親大人,不忘沾些口水往眼上抹,這時候總要眸眶含淚才逼真,隨即看到站在一旁搖頭的春日,她賊笑地比出一個擺平的手勢,不理會春日那嘆氣的表情。
「嫣兒呀,娘知道你孝順,常跑佛剎古寺求菩薩保佑爹娘健康,可是近來日頭挺毒的,要曬病了可怎麼得了,听話,別老往外跑了。」紀夫人拍拍愛女那細女敕的臉蛋兒。
「什麼!」紀嫣兒不得了的大叫,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控,硬擠出敷衍的笑容。「女兒掛念爹娘的身體安康嘛,而且禪寺的主持也說女兒佛緣深厚,再說女兒一點都不覺得辛苦,娘別擔心了。」
開玩笑,平日要扮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夠辛苦了,這是唯一可假名義跑出去野個夠的機會,怎能失掉!
「真虧你有心。」有個孝順的女兒,紀夫人開懷又陶醉地說。「娘是怕你皮膚曬壞了,看看為娘,就是少曬那些毒死人的日頭,才能讓那些老姊妹們說,歲月一點都沒有在我臉上留下痕跡呢。」
「當然,它們只留下了體積。」嫣兒撇著唇色。
「什麼?」
「沒什麼!」面對母親,她永遠綻出最甜美的笑靨。「娘你天生麗質,身為你的兒女,我們真是好福分,才能擁有這麼好的遺傳。」
「好、好,不枉娘把你們這三個兒女個個生得這麼人模人樣的。」有個嘴甜的女兒,絕對是母親最驕傲的虛榮。
「是呀、是呀!真是辛苦你和爹了。」嫣兒燦笑的漫應。
「好啦,記得待會兒到前廳來,你也知道,你爹就是愛炫耀自己這個寶貝女才藝高,尤其今天這個貴客可重要了,別讓你爹失了面子。」紀夫人揮揮手絹叮囑。
見到母親終于要起身離開,紀嫣兒趕緊乖巧地道︰「女兒知道了。」
「夫人慢走。」春日也在一旁恭送,卻見身邊的紀嫣兒竟朝前方人拉著鬼臉,舌頭上下擺動的就是一副「怎樣、怎樣,你沒看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