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海棠還沒想出一個所以然,一行人已來到主帥營帳前。
身著白色戰袍的魁梧大漢從營帳中走了出來,石天忍翻身下馬。
「大哥!」
石天毅握住弟弟的手,將他拉進懷里,輕輕一擁,千言萬語似乎都在這一擁中說盡。
杜海棠差點為兄弟相逢的感人場面掉下淚來。
「這位是?」石天毅注意到她的存在,疑惑的瞥向石天忍。
「她是潘王妃。」石天忍垂下眼,不敢迎視兄長責怪的眸光。
「海棠見過石將軍。」杜海棠盈盈下拜。
「我听過你。」石天毅帶著怒氣的眸在看向杜海棠時,已是一派平靜,「你就是那個不食不言的凌海棠。」
唉,事到如今,還提什麼不食不言?
她住在烏焱國的這些年,雖說外有孛古野幫忙護持,內有納敏打理生活瑣事,她少有使用烏焱國語的機會,但她總有出席正式場合,或遇上不諳南夏語的陌生宮人的時候,免不了得說上幾句烏焱語。
至于不食烏焱米就更好笑了。
開始時在公主府,孛古野便常拿衣服食物換她種養出來的野菜雞蛋,後來進了宮,她依舊不肯吃宮里的東西,他便將殿旁的花園改成菜園,讓她種萊養雞,再故計重施和她交易。
初時,她年紀小,也不懂他要那些枯瘦的野菜作啥,只知道不會是他自己要吃的,隨著年歲漸長,也就慢慢明白孛古野如此費心編派名目,只不過是為了縱容她的傲氣,又不想她苛虐了自己。
也因此,當她發現連那些她送到市場上叫賣的蔬菜也大都是他派人買回後,便不再玩這種幼稚無聊的游戲了。
不食烏焱米?
她不知不覺間都不曉得吃了幾年了!
「不過是兒童稚語,請將軍莫再提起。」她慚愧地說。
「兒童稚語?」
石天毅笑了。
杜海棠不知道他為何而笑,卻知道那不是個高興的笑容。
「孫副將,你帶凌姑娘下去休息吧。」他回首吩咐屬下。
「我也去!」石天忍連忙道。
石天毅若有所思地注視他好一會兒,才勉為其難地點頭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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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海棠在羊鬼坡的日子過得很平淡。
石家軍里沒人把她當作投奔來歸的女義士,也沒人把她當成寡廉鮮恥的叛國賊,人人對她有禮而客氣,客氣到幾乎算是冷淡。
除了石天忍。
她在石家軍里沒有半個可以說話的朋友,但隨著石天忍恢復原來的職務,白天要隨軍操練,她便徹底地孤單了。
石天毅將軍也曾經探詢過她的意願,想把她送到陪都。陪都是南夏國都大都失陷後,另立的首都,如今已經是個大城,石家的家眷也都在那兒,但是她一想到到了陪都,與孛古野見面的機會會更加渺茫,便不想答應。
她,想見孛古野啊!
也許自離開他的那一晚,她就想見他了!
杜海棠將身寸隱密地縮在大石頭後,以抵御夜晚的涼風。
孛古野不在身邊,沒人會將狐裘月兌給她穿……
雖說羊鬼坡的夜晚並沒冷到需要穿狐裘,但她還是想念孛古野溫暖的懷抱,想念他仔細溫暖她的手的溫柔。
是她太貪心了嗎?
想要一個清清白白的名聲,便再也無法得到一個真心的擁抱?
她只是照著爺爺的教誨行事啊!寧死不降,落葉歸根,她都做到了,但為何她踏著故國的土地,卻覺得人在異鄉?為何望著故國的明月,她仍是感到空虛?
羊鬼坡不是她的根,那麼她回到偃城會不會好一些?或者是回到上京——那個她住了七年的地方,她和孛古野的家?
「我不知道!」
石天毅憤怒的低吼突然從背後傳來,杜海棠嚇了一跳,本能地將自己縮得更小。
「大哥……」
兩道影子斜斜地映在她左前方的地上,杜海棠悄悄將身子往右挪,讓自己的影子沒在大石頭的倒影里。
石天毅顯然沒注意到石頭後有人,突然立定步伐,失去耐性地大吼,「說了我沒動她,就是沒動!你幾時變得如此多疑?」
「若是你沒動她,她怎麼會平空消失不見呢?」石天忍疑惑地咕噥。
「我怎麼知道?」石天毅不耐煩地說,「也許她心里煩出去散散步,也許她挨不了苦,逃回烏焱國當她的王妃去了!」
他們在談她!
杜海棠還沒決定好要不要現身,便又听得石天毅語氣沉重的問話。
「天忍,你是怎麼回事?我听守誠說,回羊鬼坡的一路上,你便處處護著她,回營之後,你又特意將她的帳棚搭在你的營帳旁邊。她可是別人的妻子,你就不懂得避避嫌嗎?」
「若不是你的第三個錦囊吩咐我殺了她,我也不會費這麼多心思保護她的安全。」
石天毅要殺她?為什麼?
杜海棠非常驚訝。
「降賊不殺,留著何用?」石天毅冷哼。
「她不算降賊,頂多就像我淪落敵國,身不由己,難道大哥連我也要殺嗎?」
「隨你怎麼說了,她救過你,你要留她一命,我也不好反對,但咱們在此是要行軍打仗,你留個敵國的妃子在這兒像什麼樣子?」
「把她送到陪都,豈不是羊入虎口,有去無回嗎?大哥,她可是兀納翰海•孛古野最鐘愛的王妃啊!」
石天毅沉默了許久,在杜海棠幾乎忍不住好奇心,想探頭看看他在做什麼時,他才又開口。
「天忍,你老實告訴我,你對她可有私情?」
「沒有!」石天忍飛快地否認,「大哥,如我第一天回營時所說的一樣,我會堅持留下她的性命,全是為了潘王爺。」
「我知道她是金刀蠻子的妻子,我也知道金刀蠻子寵她寵上了天,所以我才會讓守誠找她下手。但現在你人都回來了,又何須顧忌著金刀蠻子?」
「大哥,你還記得你讓冷守誠轉托潘王妃給我的錦囊吧?當我打開錦囊時,里頭除了你寫的字條,還有一只臘丸。」
「臘丸?」
「臘丸里頭封了另一張字條,上頭有六個字,‘海棠活,石家存’。」石天忍頓了一下,再出口的聲音里不無懼意,「大哥,你我的所作所為全在潘王的意料之中。」
石天毅沉吟了一會兒,「也許是凌海棠將錦囊的事告訴了金刀蠻子。」
「大哥,你還看不出來嗎?潘王妃根本還只是個孩子,潘王費盡心力只求不將她卷入紅塵風波之中。此番若不是冷守誠正巧觸動王妃心事,讓她堅持返回南夏,只怕潘王到現在都還是將她鎖在他精心打造的黃金籠子里!」
「為了一償凌海棠的返鄉夢,他便私縱戰囚,讓厄魯圖將他判了死刑?天忍,這實在匪夷所思啊!」
杜海棠震驚地捂住嘴巴。
孛古野被判死刑?怎麼會?他是皇子啊!最多最多也只被打幾棍的,不是嗎?
「或者你是要告訴我,烏焱國這一招只是在做做樣子,他們其實另有圖謀?」石天毅猜道。
「圖謀是有的,但隆慶皇帝下旨處死潘王—事,恐怕不是鬧著玩的。我在烏焱國待了數年才相信烏焱國與咱們不同,王子犯法是真的與庶民同罪,沒有罰金易杖等情事,潘王也不是第一個被斬的皇子。」石天忍說道︰「不談旁的,審這案子的皇太子厄魯圖還是潘王的同胞兄長呢,對親兄弟不也絲毫不留情面?」
「或許這便是烏焱國強盛的原因吧!」石天毅感慨地說。
杜海棠已經無心再听下去,滿心只想飛奔回上京見孛古野。
但她若就這麼沖了出去,只會惹得石家兩兄弟難堪,石天毅也不會輕易答應她返回上京,她得先冷靜下來,才能回去救孛古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