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而起的是二皇子道源。
道源沉穩內斂,索有賢名,加上生母是皇後,身分尊榮,本來封太子當是無庸置疑之事,但不知為何皇上一直不喜歡他,反而對其他妃嬪所生的皇子疼寵有加,所以封皇儲的事才會一直被擱置著。
現在道源封太子之日既不遠,想來朝中異己已經鏟除得差不多了。難怪這幾日前來行刺她的殺手突然多了起來,看來道源是怕極了會有人發現十七年前被下旨掐殺的妖邪其實正好端端地待在宮中,而她這個天下人們恨的五毒教總執法,其實是個女扮男裝的西貝貨。
她端起酒杯,將酒汁撥向將熄的火堆,火光閃了一下。「他想殺我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江寒替她將祭品收入竹籃里,知道她還是無意返京,「你甘心一輩子都這麼過?」
她當然不甘心,但是她的身世秘密關系著無數人的身家性命,其中包括她那狠心的親姐——那個柳叔至死都惦念不忘的女人。
玄玉盯著快要熄滅的火堆,眸光閑沉,「我不能違背柳叔的遺願。」
當年送玄玉出官的便是身為禁軍統領的柳朝賢。
他明知事情真相,卻仍違背良心行事,只因為下命是楊婉。他對玄玉的種種作為,也皆導因于楊婉,甚至最後他為了楊婉壯年而逝,仍是無悔。
真不知該說他傻,還是該說他狠。
江寒瞪向斑駁的墓碑,心中暴氣不平,卻不敢罵出半句污言穢語。「你有這個誠心,那女人還未必信你!」
「錯,她信我。」玄玉揮開翠色綢扇,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她要我回東北接古鷹位子。」
將來道源登基為帝,若是孝順便罷,若是想一不做二不休,連楊婉一起除去,還得顧慮著她統領天下第一邪教的女兒。
江寒嚷起眉頭,「你要听從她?」
成為五毒教教主,等于宣告她這一生都換不回女裝,永遠會被人識為該死的妖邪。
玄玉沉吟不語。
江寒怒氣更熾,「玄玉,你今年十六了,京里的姑娘在你這個年紀沒嫁人的,也都有婚約了!難道你要這麼一年拖過一年,拖到那女人咽氣了,才算完成師父的遺願?才可以月兌下這一身礙眼的黑衫?」
她也想摘下面紗換回女裝,也想像其他女孩子一樣穿上鳳冠霞帔風風光光地出閣,嫁給心愛的人。但是……
玄玉搖著綢扇,長長的睫毛覆蓋住眼中翻涌的思睹,「其實這樣的日子,過慣了就沒什麼了。」
她沒給江寒答話的機會,話聲才落,身形一閃,轉瞬間已飄遠了。
飛奔在林間,玄玉幾乎足不點地,連落葉都來不及沾在她身上,唯有東方漸升的明月如影隨形地跟著她出了竹林,來到湖邊。
玉足突然在湖邊立定,玄玉瞪著水面上的倒影,好半晌過後,才深吸口氣,「啐!我才不哭呢!有啥好哭的?」
她一轉身,正要回去暫居的竹屋,腳下突然一絆,幸虧她應變迅速,立刻回覆平衡,才沒跌個狗吃屎,但,一張美顏已羞惱得紅透了。
她粗魯地踢了踢地上的人。
「喂!你躺在這里干嘛?吃飽沒事干,想害人跌倒啊?」
半天等不到回應,玄玉好奇地蹲子,「真的動也不動的,死了嗎?」
突然,他嗆咳一聲,一柄長劍朝玄玉的面門擊來。玄玉駭了一跳,反射性地揮了開舌,那人經此一震,勉強撐起的身子又跌回地面,痛得他申吟出聲。
「痛死你活該!誰教你打我!」玄玉啐了一口,拉起他的手腕診起脈來,喃喃自語道︰「還真的中了焚魂炙魄針,若是谷石他們下的手,怎麼會讓你闖到這里來?」
她每年來湖州掃墓賞荷,都居于此處,是以這附近布下了五行八卦的陣式,加上五毒教湖州分舵就在左近,沒道理此人中了五毒教的焚魂炙魄針,還能闖到此處。
玄玉疑惑地擰起眉,不經意地低下頭,忽然心頭震了一下。
這男人長得挺好看的嘛。
他的五官輪廓深刻,線條剛勁,兩道劍眉斜飛入鬢,雖然渾身是血,卻仍然英氣逼人。
玄玉一時興起,撕下衣角,拿到湖水中濡濕,再輕輕拭淨他的臉龐。
冰涼的湖水洗淨他的臉,也洗去了意識中的燥熱,狄霄緩緩地睜開眼,不由得震懾住了。
世上居然會有男子俊美如斯,芙蓉般的面容黑紗半掩,美麗與陰邪同時匯集,聖潔與魔魅同時並存,他該是狐,該是仙,不該是人間所有,更不該是男兒身。
「你是個姑娘?」他怔問,覺得自己仍在夢中。
玄玉一愕,突然笑了,「敢將本人人稱‘姑娘’的,你是第一人!你叫什麼名字?」
狄霄似乎被她鑼鐵相擊的奇特嗓音嚇了一跳,愣了一下才道︰「在下狄霄。」
狄霄?!
玄玉聞言臉色微變,目光落在他身邊泛著刺眼銀光的鋒利寶劍——闢邪劍。
他其是狄霄!
江湖上傳言狄霄的家人在二十年前全死在五毒教手中,只有他一人逃出,而後為賽華佗元傲風所救,從此他忠心耿耿讓持元傲風,即使成名之後,亦不改他護衛本分,而對于五毒教,他則是恨之入骨,據說他曾誓言誅盡天下五毒教徒,此人留不得!
玄玉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玉手覆上他的天靈蓋,「我叫玄玉,很高興認識你,可惜,這麼快就要跟你道別了,祝你一路順風了。」
他居然是玄玉!
以陰狠聞名江湖的五毒教總執法當然不會是女兒身,可是他竟然會因為玄玉的美貌,而失了防衛,輕易被他制住要害!
狄霄半是惱恨自己,半是痛恨地瞪著玄玉。
玄玉不以為意地迎視他不甘心的目光,綻出一朵邪美無雙的笑顏,「想殺我?下輩子吧。」
內勁正要送出,忽然遠方傳來角螺聲,玄玉一笑,玉手又收了回來,「我的手下來了,我把你送給他們,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可是我一向不喜歡讓他們太高興,你說這該怎麼辦才好?」
狄霄沒有回答,只是瞧大盛怒的雙眼。江湖人說玄玉是五毒教中行事最晦澀毒辣的人,才能年紀輕輕便坐穩五毒教總執法的位子,可恨他身負重傷,不能手刃玄玉,替武林除害,為親人報仇。
「這麼吧,我就多留你一會兒好了。」玄玉站起身來,知道來人已到樹林中。「你們就待在那兒,別過來了。」
「是。」粗豪的男聲響自林間,「湖州分舵主谷石,率副舵主盧三並麾下堂主特來向大人請安。
「免了!今年湖州的荷花開得好,我才多盤桓了幾口,可不是要你們日日來打擾我的游興!」
「大人,屬下是有要事稟奏!」谷石恭敬的道。
「說吧!」
比石叨叨絮絮地說起早些時辰的一場行動,玄玉站礙腳酸,于是曲腿坐到狄霄身邊,半眯著眼听谷石說話。只見狄霄的眉頭愈擰愈緊,服中的怒火愈燒愈熾,玄玉感覺到他高張的怒意,托著凝腮,斜眼觀他,「你也想說話是不是?」
她從衣袖里模出一顆綠色菜丸塞進狄霄嘴里。
狄霄只覺一股清香由喉頭滾落月復中,不一會兒已能發出低啞的聲音,「妖邪!不許你傷少爺!」
林中的谷石似乎愣了-下,「大人,你說什麼?」
「我沒說話啊,你繼續說吧!」玄玉笑了笑,俯身看著狄霄,壓低了音量,「我玄玉這輩子最恨有人叫我妖邪!」
「現下千疾醫書等于是囊中之物,只要大人一聲令下,屬下率眾兄弟一道前去,諒那霍草兒不敢不交出醫書!」林中的谷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