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該不該下樓去看看她?柏烈旭問自己,腳才剛踩下一個階梯,又飛快收了回來。
也許,她並不想讓人看見她這時候的模樣,他暗忖,倏地想起上回再度相遇時,她滿臉的尷尬,或許不理她才是對的。
但……這樣哭也不是辦法。站在原地,柏烈旭左右為難,脖子來回轉,顧前看後的,擔心有第三人誤闖進來,看見她蹲在角落哭。
所幸現在是晚上六點多吃飯時間,圖書館里的學生沒多少,這是柏烈旭此刻唯一慶幸的事。
林德政從廁所走出來,很直接地,就看見站在與廁所相對的樓梯口前那道瞻前顧後的人影。
腦袋單純的他,想也不想直呼︰
「喂,你人站在這唔--唔唔!」林德政搞不清楚狀況地看著出手的哥兒們。
臭阿旭,干嘛捂住他嘴巴!
柏烈旭用捂住扮兒們大嘴的手直接將人勾進廁所。「小聲點。」
「干嘛?你尿急啊?」一頭霧水的林德政直覺便問。「就算尿急也用不著我陪你上廁所吧?都幾歲人了,又不是女生,上廁所也要成群結伴,組成茅坑觀光團。」
有時候,柏烈旭會有股想用撒隆巴斯貼住這位同學大嘴的沖動,好比現在。「安靜點,這里是圖書館--」
「的廁所。」林德政替他把話接下去。「你拉我進來干嘛?」該不會真要他陪他上廁所吧?
林德政釣粗口多舌讓柏烈旭忍不住翻了白眼。
天知道會有多少像他這樣粗神經的人來來去去,如果發現她……
不行,他不放心。「我要先走一步,幫我把書拿回宿舍,拜托你了。」
「什麼?」林德政愣了下,才剛要開口,又被柏烈旭打斷。
「就這樣,拜托了。」六個字說完,他人快速離開,連給林德政一點反應的時間也沒有。
快步下樓,或許是梁雨萍太沉溺在自己的情緒當中,連他站在她後面都沒有發現,仍然顫著背脊,壓抑自己不要哭出聲。
這樣的她讓人擔心。
柏烈旭月兌下運動外套,彎腰輕輕覆上了她。
外套下的人縮了肩膀,似乎是被嚇到,雙手在臉上抹了幾抹,花費半分鐘穩定情緒之後才抬頭。
也許在她自己的以為中,她是穩定住情緒了;但在他看來,梁雨萍眼角殘余的淚和紅通通的鼻頭,根本什麼也藏不住。
「是你……」說話時,咬得紅腫的唇揚起逞強的微笑。
還有哽咽的聲音和留著齒痕的下唇--她以為這樣能騙得過誰?
突然間,他對讓她變成這模樣的人感到莫名忿怒。
「如果妳不介意,讓我陪妳。」他說,語氣誠懇︰「我最狼狽的樣子妳也看過,最糟的情況,心里的感受妳都知道……我並不是有什麼企圖,只是……就像妳說的,我們是難友,如果妳不介意的話……算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柏烈旭懊惱地耙梳了下頭發,雙頰因困窘而潮紅。
二話不說,拉她上樓送到女用化妝室門口。「妳的閱覽座位在哪?我幫妳收拾,妳先進去洗洗臉,我回頭送妳離開。」
原以為她會拒絕他的幫忙,但柏烈旭沒想到她竟然像個小學生,乖乖地點了頭,告訴他座位號碼後走進化妝室。
他立刻回身往閱覽室走去。
雖然說要送她,但離開圖書館來到一樓大廳,柏烈旭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他問她是否要回去,等了半天,也不見她回答。
餅了十分鐘之久,才听見她幽幽開口說了句︰「你走吧,不用理我,謝謝。」
听她這麼說,又是用讓人無法不擔憂的語調,他怎麼走得開?
不得已,他強硬地拉她坐上自己的小五十,往第一次見面的「獨身主義」去。
那天,在讓人如今想到都齒牙發寒的失戀咖啡之後,老板展露真正的絕活,煮出入喉不澀的炭燒咖啡及香醇的摩卡。
之後,他不知道梁雨萍是否有再度光臨,但他自己倒來了不少回,只是都一個人。
也許,潛意識里,他不希望被身邊的朋友知道這個避風港,也從未跟人提及此處。
「歡迎光臨。」
一進門,老板從容的招呼聲就響起。
認出來客,笑容頓時輕揚,但看見他身邊的梁雨萍,理解地點點頭,沒有和柏烈旭多說上一句話。
柏烈旭看看店里,黃昏到夜晚,似乎是「獨身主義」生意最好的時候,附近的上班族,在忙碌了一整天的工作之後,就近走來這里,點杯咖啡、吃些小點心,給自己一段放空的時間休息。
他和梁雨萍來得不巧,就連吧台也讓客人坐滿,沒有空位。
只好敗興而歸……柏烈旭帶著始終呈現木頭女圭女圭狀態的梁雨萍準備離去,老板卻突然叫住他。
「等等,這里有位子。」老板指著眼前吧台背對店門的位子。
但明明坐著兩個人,老板怎麼說……
看出他的疑惑,老板微笑道︰「他們很快就走了。」眼神示意面前兩名男客。
後者,一個乖乖讓座,另一個背影寬厚雄壯的男子讓是讓了,可嘴里咕噥不滿的聲音,連柏烈旭都听得見。
「這樣好嗎?」對他們太不好意思了。
「無妨,他們不會在意。」相對于與柏烈旭的熱絡,老板對先來的兩名男客顯然冷淡得多。「是吧?」
兩名男客聞言,一前一後,點頭說是,不敢說個不字。
老板端詳垂首不語的年輕小女客。「這位小姐有點面善。」
「就是上回跟我一起……」柏烈旭沒把話說盡,他相信老板應該听得懂。
老板也沒讓他失望,很快地想起他意在言外的暗示,笑意縱深。那日,這位年輕小姐的氣勢同樣令他難忘。
「想喝什麼?」
「我一樣。」他指的是炭燒,側首看看落坐身邊的梁雨萍。「妳呢?」
「……」
柏烈旭畢竟年輕,求救地望向老板。
「吃點東西吧。」老板建議道︰「喝杯可可,吃點松餅,會讓妳好過一點。」
溫和近乎哄騙的聲音讓梁雨萍無言點了頭。
第四章
熱可可的溫度,暖得讓梁雨萍再度淚水泛濫盈眶。
柏烈旭見狀,緊張地向老板要來面紙盒嚴陣以待。
看見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面紙盒,梁雨萍想哭,也想笑。
才剛認識的柏烈旭不吝關心她的情緒,而她交往四年多的男友卻……
想起不久前手機中的爭執,她幽幽嘆了氣︰
「我真的那麼糟嗎?」
就近的傾听者柏烈旭一臉不解,無法回答,再度求救地看向老板。
只可惜,老板不是神人,聳聳肩,投了記「自求多福」的歉意微笑。
「他說我強勢,說我得理不饒人,說我讓他……敬而遠之。」她說著說著,不解地搖了頭。「我不懂,是他說他欣賞獨立自主的女人,是他說要努力工作,擔心會照應不到我,要我學著不要凡事依賴他……我真的不懂,為什麼到最後,這些會變成他不再愛我的理由?」她真的不懂。
「真的想分手,什麼樣的理由都找得出來。」擦拭杯皿的老板淡淡說了句。
但實在又犀利的話卻深深刺進梁雨萍心里,令她再度沉默。
「順其自然吧,有些事情不是妳想留就能留。」說這話時,老板平日的笑容已不復見,似乎這句話也點了他自己。
柏烈旭看在眼底,想在心里,也懂了老板亦是感情路上的過來人。
想也是,老板都三十多歲,怎麼可能沒有修過愛情這門課。
「我……」低頭咀嚼老板的話許久,梁雨萍終于打破沉默。「難道我真的像算命說的那樣,所以就算是四年多的感情也注定沒有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