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曉得自己又哪里得罪她。
從香車下來,單行書繞到駕駛座,敲敲玻璃。
里頭的美人搖下車窗。
「還在生氣?」整個晚上不跟他說話,這頓耶誕大餐雖然豐盛卻吃得寂寥。「你在氣什麼?」
「氣我自己。」真是撒潑任性!她氣她的,干嘛又拿他荷包開玩笑。「我不是故意的。」
「我了解。」一如以往的包容,彷佛沒有底線。
人太好,有時候也會好得讓人受不了。
向莞下了車,定定站在他面前。
「你知道我在氣什麼?」
黑眸飄了飄。「不太清楚。」
她就知道。「不清楚還讓我任性?」這男人好過頭了啦。「你不能這樣,我會被你寵壞的。」
「不然呢?」
「把我吊起來打啊、罵啊。說我得寸進尺、說我驕蠻任性、說我不講理,隨便怎麼都可以,就是別這麼寵我,我會……」會輸不起,會怕失去,會難舍。
如果他不肯承認愛她,不願像她愛上他一樣愛上她的話,她會舍不得離開他,又害怕之後再面對他。
進退兩難啊……她怎麼會把自己搞到這步田地?
「沒關系。」毫不知情的單行書依舊好脾氣。如果可以,他想寵她一輩子。「你不是個會恃寵而驕的人,如果是,我就不會這麼對你了。」
「我不像你想像中那麼好。」被酸氣嗆了一整個晚上的她一定很丑。「我完了,現在這張臉一定丑得要命。」
「你很漂亮。」
「別安慰我了。」嗚鳴……向莞沮喪地捂住臉。
事實證明,再怎麼自詡精明的女人遇到愛情也會像個抱醋狂飲的瘋子。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對自己發脾氣,但是──別這樣,對自己寬容一點會比較輕松。」他試著安慰,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說中重點。
雙掌底下露出小臉,眼底沒有水份,一滴都沒有。
「我一直沒有問你──」
重點來了。單行書小心翼翼接招。
「在你眼里,我只是個朋友而已嗎?」
丙然。「有些事維持現狀比較好,說得太白,一切就不同了。」
「是指你,還是指我?」
「你很聰明,應該想得通。」
「再怎麼聰明,也沒辦法猜中一個人的心思,只要不說就永遠都猜不出來。在感情上,我很膽小,在事情不確定之前,沒辦法決定是否該走下一步。」
「向莞──」
在他說完整句話前,向莞踮起腳,輕吻他的唇角擋住。
淺淺一個啄吻,夾帶強大的殺傷力。
一方臉色通紅,一端呼吸急促。
「但是我賭了。」咳嗽清清喉嚨︰「我不會隨隨便便吻一個男人。」向莞定楮瞅著仍然呼吸急促的男人。「希望我的表示不會得到失望的結果。但是,千萬別告訴我‘你值得更好的男人’這種話,我不會接受這種理由的拒絕法──那不但是看輕你自己,也是看不起我向莞的眼光。」
單行書呆呆看著她,沒有開口說話。
在他苦苦掙扎的這段期間,原來她也沒有閑著。
而且──早他一步。
「總之,我等你的答覆,這段期間我不會來吵你。等你有了答案──不管是好是壞,都來找我。就算是拒絕,至少也要讓我再看到你一面,以供日後思念緬懷,好嗎?」
他說不出話來,仍在呆茫中。
「你好好發呆吧,我先回去了。」
冬風送寒,卷起單行書腳邊垃圾,搭配他的錯愕茫然。
透過後照鏡看見他逐漸變小的身影,向莞忍不住笑出聲。
突然覺得他看起來好可憐──嘻嘻……
不對!她有什麼好高興的?
向莞拍拍臉頰,告訴自己別鬧了。
她才是那個最應該擔心的人。
他會怎麼做?
接受?還是拒絕?
完了完了,今天晚上一定會失眠。
可惡的聖誕節!
「我家莞兒似乎給你添麻煩了。」
向若眉是個明眼人,身邊年輕人異常的沉默和女兒上周六夜晚回來的潮紅臉色及最近這陣子的怪里怪氣,怎麼看,只消心上一敲就知道發生什麼情況。
單行書回過神,匆忙搖頭。「沒有。」
「你不會說謊。」向若眉刺中他心坎。「讓我猜,她跟你說了。」
「說、說什麼?」
「你也不是個很會裝傻的孩子,行書。」向若眉看看手中的水果,不滿意蒼皺的外皮,放了回去。「找你不是單純來逛大賣場,你很聰明,應該明白我真正的用意。」
「我懂。」
「莞兒這丫頭很死心眼,我一直很頭痛的是她從小不曉得打哪來的想法,滿腦子作女強人的念頭,雖然我也由得她去,但是人生不單只有事業,還有感情、友誼──要各式各樣的零件,才能組合成一個完整的人生。」她一向讓女兒獨立思考,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養出這麼不像她的女兒。「我希望她的人生除了事業,還有個知道疼她護她,更懂得怎麼制她的男人。」
單行書不知道怎麼回應,視線左移右轉,看見向莞嗜吃的洋芋片,隨手便拿了兩三包放進推車。
向若眉注意到了,接下來的話其實形式意義大過實質。「你對莞兒有什麼想法?」
「向莞和伯母一樣,都是好女人。」
「要灌迷湯轉移話題得跟凡庸多學學,這門功夫你還不夠到家。」她是何許人,容得他打馬虎眼過去嗎?
單行書尷尬得找不到台階下。「向莞很出色,相較之下──」
「你這麼說不單是自貶,也污辱莞兒的眼光;更重要的──是拐彎抹角說我看走眼。」
「我不是這個意思!」單行書很懊惱。「這陣子我很困擾。」
「困擾?因為莞兒對你的感情?」說話間,兩人經過收銀台,結了帳走出賣場。
「是我自己的問題。」近日花了時間正視自己,單行書才發現他並不如自己想像中清高。
他也是抱著這種不必要的高傲自尊的普通男人。
他並不如向莞所想,是凡事風輕雲淡看得開的男人。
如果是,他就不會遲遲不敢表白自己的感情,困在自尊的漩渦里,和每個只敢找他挑釁而不敢對向莞有所表示的男人一樣。
向莞的卓越出色,是他的壓力。
發現自己也是其中之一,這點讓他困擾,也氣自己。
「我習慣平靜的生活。您可以說我不爭氣,但對我而言,成就並非最重要的事,家父家母並不期望子女要有什麼成就,只要過得愉快、不枉此生,對兩老就是最好的回報。因為這樣,對于事業我真的不覺有什麼特別爭取的必要。」
「年輕人有這種想法的並不常見。」向若眉微笑,果然沒有看錯。「但這麼想,也未嘗不可。」
「但如果不做任何調適就改變我與向莞的關系,遲早有天會出現問題──我指的並不是我跟她之間,而是──」他嘆了一口氣︰「就算我跟她清楚彼此吸引自己的地方在哪里,在外人眼里,她強我弱,仍是不爭的事實。」
「她強你弱?」向若眉笑得眼淚都快飆出來。「孩子,我倒覺得你比她強上許多。知道嗎?如果沒有你的出現,莞兒打算三十五歲之後才會考慮結不結婚的問題。听清楚,是結不結婚,而不是結婚的問題,這兩者差很多,你應該明白。」
他當然懂,前者是要不要,後者是對象的問題──意思是沒有遇見他的向莞,要到三十五歲才會考慮要不要結婚而不是與誰結婚。
他的出現打亂她的計畫。
向若眉直接挑明︰「你打亂了她的計畫,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證明你對她的重要性。行書,你在乎的是誰強誰弱,還是外來的輿論壓力,怕自己吃不消?」